跑地震
王建福
上一篇“怪事奇闻录”谈到唐山大地震，就想起千里之外的黄石第二钢铁厂，闹出的许多笑话奇闻。唐山大地震时，我们厂工会主席老涂正好出差唐山。听说唐山一个城市都震没了，死了几十万人，老涂的爱人吓坏了。那时通讯不发达，正常情况下打长途电话都要到邮电局去，何况发生这样大的地震？！不知老涂是死是活，又无法打听消息，涂嫂子急得团团转。她只晓得，老涂每次回黄石，都是坐的下午六点多钟那一趟火车。于是涂嫂子每天下午六点钟都准时到火车站去接。没有接到老涂，那就是凶多吉少，于是哭哭啼啼抹着眼泪回家。武黄铁路新下陆车站，就在我们二钢厂门口。从老涂家走到火车站，必须经过工厂大门和厂办公楼。每天下午六点左右，工会主席夫人都要哭哭啼啼沿着这条线走一趟，就等于给唐山大地震做了个特别恐怖的广告！那时习惯搞运动。唐山在搞抗震救灾，其他地方搞不搞？现在也记不得当时是全国统一部署，还是各地自行其是，反正黄石进入了防震抗震紧急状态，我们工厂还设立了防震抗震指挥部。厂武装部组织了一个民兵连，每天昼夜巡逻，要求发现危险及时报警，引导职工家属安全撤离。八月份正值夏天，厂里要求职工家属晚上尽量在室外空地睡觉。篮球场、木工棚，也都利用起来，搭建供单身职工睡觉的抗震棚。厂里的空地不够用，就进行疏散。工厂周边的农村，有不少本厂双身职工租住民房，一些单身同事就“投亲靠友”，去蹭地方睡觉，躲地震。因为每天下班都要往村里跑，我们把这叫做“跑地震”！跑了十几天地震，也没发现有什么地震，大家的警惕性就松懈下来。再说老在外面蹭地方睡觉，也确实不方便。于是人们陆陆续续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这时有人提出问题，如果哪天当真发生地震，睡在宿舍里的人该怎样跑？工厂里面，搞技术革新、爱琢磨问题的能人很多。我们炼钢厂的李师傅专门研究了这个问题：“跑地震”有个前提，就是能够预先发现地震来了。那如何才能知道地震来了呢？他想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灵敏的土办法：在客厅角落里放一个空洗脸盆，脸盆里倒扣一只菜碗，在菜碗底部圈足中间，倒立着放一只空啤酒瓶。啤酒瓶上重下轻，如果地面发生震动，哪怕只是在客厅里跺跺脚，它就会倒下，砸在脸盆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这不就是一个“地震报警器”？！大家相信，这玩意靠谱！还有人嘱咐李师傅：报警器响了，你可不能只顾自家人！你一定要通知我们这栋楼的所有人尽快逃命！李师傅家所在的我们这片宿舍区，有十一栋五到七层楼的职工家属楼，一栋四层楼的男单身宿舍和一栋三层楼的女单身宿舍，居住着大几千人。李师傅家住家属楼第一栋一楼。想象一下，如果他这里有什么动静，消息定会像海啸一般从一栋向二栋、三栋......逐栋传递，跑地震的人们定将从每栋楼房的顶层向着一楼逐层逃命，那是多么恐怖壮观的景象！大约是在八月二十号左右的一天深夜，正在熟睡中的老李，被“哐当”一声惊醒。他迷糊了几秒钟，突然想起是“地震报警器”响了，马上打开电灯，一看，果然啤酒瓶倒在脸盆里！老李抓起脸盆，操起早已放在脸盆边的擀面棍，“当当当”地敲了起来。他一边敲一边冲出家门，站在家属楼前的马路上大声叫喊：“地震来了！地震来了！”。这一下就热闹了！整栋一号楼所有的灯光都亮了！然后所有的人都抱着孩子、拎着早已清理好放在枕头边的重要票证包，“咚咚咚咚”往楼下跑！四楼的张医生抱着孩子跑到李师傅身边：“'地震报警器’响了？”李师傅问她：“你抱个枕头干嘛？”张医生低头一看，大叫一声：“我的孩子！”扔掉枕头，又义无反顾地向楼上冲去。一号楼一乱，二号楼马上惊动了！几秒钟的光景，三号楼也行动起来。“跑地震”的潮水，在家属区宿舍楼逐次涌起，深更半夜里，种种低声催促呼唤声、密集急促的脚步声、各种物件的撞击声、小孩的哭声、女人的叫声，混合起来，构成一种带着极大压强的背景音，给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怖感！我那天上中班。发生这个事情时，我们下中班洗完澡回到单身宿舍，正准备睡觉。家属区那边的动静，一下子惊动了单身宿舍，熟睡中的人们什么东西也不要了，只有一个目标：冲下楼！冲到马路上去！因为是夏天，所有的寝室都是不关门的。对门锻工班的老田动作最快，第一个冲出房门，径直冲进我们房间，一直冲到我们房间的窗户前，才知道自己冲出房门没拐弯，冲到对门了！隔壁房间的老洪，睡得稀里糊涂，房间里的室友已经全部跑出去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站在门口伸出脑袋往外看，被“跑地震”的人流一撞，眉骨撞在水泥门框上，一撮眉毛就永远没有了！最危险的一刹那，发生在三楼到二楼拐弯处。我们男四楼只有一个楼梯上下。“跑地震”的人流汇集在一个楼梯上，楼梯上就拥挤得人与人皮肉相连。三楼下二楼拐弯处墙上，镶嵌着一个配电柜。配电柜的门，不知道何时没有了。配电柜里，有四个闸刀，分别控制着四层楼的照明。不知道哪个闸刀的保险盖子掉了，保险丝就裸露在外。拥挤的人流经过这里，不知是谁被挤着靠上了闸刀，“嘭”地一声，配电柜附近一下子倒下十几个打着赤膊光着膀子的年轻人！幸亏是220伏低压。也幸亏“跑地震”的人流在高速运动中，把触电的那个人裹挟着迅速脱离了闸刀。不然，这触电倒下的一群人里，就可能有人再也站不起来了！最搞笑的是铁合金分厂的一个伙计。他住二楼，看见走廊上“跑地震”的人太多，就直接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落地之后崴了脚，却不敢喊人，也不敢动——他在落地时才想起来，因为房间里太热，他睡觉没穿衣服！他原想就蹲在这黑暗墙角，等大家都疏散了，没人了，再偷偷跑上楼去。谁知道巡逻的民兵根据指挥部的命令，正围着每栋楼搜寻跳楼的人。几只手电筒聚焦在他身上，白花花一团，他就彻底走光了！就为这事，同事们笑话了他好几年！这是一场虚惊。我以为也是一辈子难得看到的一场闹剧、悲剧、喜剧。到后来调查源头，把啤酒瓶碰翻的肇事者，是老鼠！那年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跑地震”发生的奇闻趣事，在我们二钢厂居然津津乐道了好多天。到9月9号，毛主席去世了。防震抗震指挥部请示上级，下一步的防震工作怎么做？上级领导说，防什么震？！现在悼念毛主席是压倒一切的事情！防震的事情先放放。 （2022年7月21日）
王建福，企业退休职工。经常写点生活题材的散文随笔自娱娱人。出版有散文集《人间有味》《春花秋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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