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北行记之三
柳州鳞爪
东方樵
因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有幸在柳州逗留了几天。抵达那日午后，我就邀小张去登宾馆附近的雀儿山，打量这座柳宗元谪居过的城市。天色阴晦，秋风萧瑟，我们坐在山顶眺望，沉思。割过柳宗元愁肠的剑芒似的周遭群山千年尚在，而昔日的“百越文身地”却已变成了繁华的现代大都会，远非柳永《望海潮》中所写的钱塘气象所及。有道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真正接触柳州，是从柳北乘一路车去市中心开始的。站上候着数十人，车来了，却没有出现我已惯见的那种奋袖出臂的争抢场面。车中门下人后一直敞着，但人们都静静地打前门鱼贯而入。这种良好的秩序是我没见过的。车开前，喇叭响了：“乘客们，车就要开了，请坐好！请扶好！……”每过铁路口，每转一道弯，喇叭都要亲切地提醒旅客坐好，站稳。这样一种体贴入微的叮咛，让我这个初到柳州的人感到心里特别的热乎。不坐车，在街道上行走，人也感到分外舒坦。整洁美丽的彩砖，似乎刚刚擦洗过，不锈钢的护栏、告示牌、路牌一尘不染。那路牌不单写街名、路名，且标示东西南北方向，我打心眼里佩服柳州人心细如发的周到，那冷冰冰的东西居然对远道而来的人显示出一种温暖的人情味。柳州的摩托车真多，往往一连上百辆联翩而过，这阵容我在其他城市没见过。我是最厌惧这种飞蝗式的怪物的，但在柳州感觉变了。它们很守规矩，既不横冲直撞，也不发出刺耳的声音。车上人，一律戴着钢盔，桔黄的、火红的、天蓝的、墨绿的、浅紫的，各色的盔帽在街上飞着，成为柳州通衢流动的风景线。会议期间，东道主安排我们逛了两个公园，我进一步认识到柳州的美丽。那公园真是大气得不行，面积究竟多大无从打听，但无论是都乐公园，还是龙潭公园，我们从这个景点到那个景点，往往要坐好一会车子。坐车逛公园，在其他城市怕是阔绰不起。柳州的公园山重水复，极尽堂奥之妙。站在公园的任何一点，哪怕至高点，你都不可能将满园胜景一览无余。山外有山，山中有洞，够你瞧的。在都乐公园就有十二座山峰，四十六个岩洞，我们游了三个洞，盘龙洞曲，通天洞奇，水云洞阔，三洞衔接，洞洞迷人。水也气韵不凡。都乐公园中那条莹澈秀美的清溪，在茂林修竹中蜿蜒流淌，波光潋滟的龙珠湖上，画桥凌波，云影徘徊。龙潭公园中的龙潭则阔大幽深，游船飞梭，锦鳞潜跃。这些真山真水，天然成趣，那种假石垒山、尺水兴波的人工园林无法与之比拟。园中林木尤其茂盛蓊郁，到处是高拔的楠竹，美丽的紫荆，多髯的古榕，伟岸的桉树，枝瘦而高的相思树，类似棕榈的鱼尾葵、凤尾葵…… 这些南国佳木，使柳州公园别具生气和情调。园中人工景点，或古意盎然，或富于现代气派，或充满民族风情……都那么匠心独运，大雅不俗。即令是一座小亭也不寻常，龙潭边上的二乐亭，亭虽简朴，然楹联却高迈脱俗，“学问岂能同难免见仁见智，游怀本各异何妨乐水乐山”，何人读之能不会心一笑？我想，一座心胸狭窄的城市，断然想不到要把公园这人们心灵憩息的空间弄得这么阔大优雅。柳州这个名字有点像“苏州”，带点女性化的味儿。柳州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温情的气息，我感觉到他们的心肠特好。比如问路，在其他城市你可能要掂量掂量，等你找到一个慈眉善目的人再开尊口，在柳州你全不用这么审慎。那天去看柳江，下车就碰到一名退休工人，他热心地把我们领过柳江桥，带到滨江公园，一路上谈着柳州的变化和人文景观，临分手，还要细细地指指划划，交代何处上车下车。去雀儿山那天也是，我们进园后，正打量那示意图牌，一老者慢慢走拢来。当他得知我们来自外地想游园时，就硬要为我们作义务向导，说是退休了有的是余闲。游龙潭公园时，我见到布满石刻的绝壁下有一座风格典雅的临水楼阁，就兴冲冲前往。原来是个茶庄，中年老板正关门准备走人。我问：“我不喝茶，可以上楼看看吗？”他和善地答应：“可以。”边说边将派作门的用场的竹杠逐根地从槛臼中抽出。我在楼上读赏楹联，凭栏观景，费了好一阵时光，临别抱歉地说：“对不起，耽误您功夫了！”那人笑笑：“没什么，你来趟柳州也挺不容易的。”话语那么朴实，那么诚恳。年轻人么样呢？我也碰到过的。在鱼峰山旁的一家书店，我为儿子买了郁秀的《花季·雨季》，真没想到，就一本书，售书小姐竟特意用小塑料袋装起来，估计她考虑到我是游客，书捏着不便且易弄脏吧。同样，离开柳州那天清晨，在汽车站候车室里，小张拿着湿毛巾没办法，就试探着向乘务小姐求助，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立即微笑着送来一个精致的小塑料袋。我们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感叹：“柳州人真好！”我想对所有的柳州人说一声“柳州人真好！”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不是成天喝清澄的柳江水的人，心地就特别的好呢？还是回到我的遗憾上来吧。遗憾什么呢？遗憾的是柳州这大自然怀抱中盆景般美丽的城市，由于我行色匆匆，并没有看够。作为一个文化人，我还有一层遗憾就是未能看看柳宗元的墓。雷龙寺上关于他祈禳求雨的刻石记载见过，东门城楼他《登柳州城楼》的诗碑见过，但因事不凑巧安排失误而与柳侯公园失之交臂，没到这位泽被龙城的古人的衣冠冢前凭吊一番，总觉得问心有愧。也罢，留一点遗憾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它使我无形中有了一种牵挂，昼思夜想着何日重返柳州以续旧梦。柳州，请等我！ （选自散文集《流年飘雪》）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汉设计工程学院教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多篇作品入选《读者人文读本》等各类选本，《遍地黄金》被编入湘版五年级语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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