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何滔的随笔《这个岁末年初》

这个岁末年初  

何滔  

往常年份送旧迎新的那份兴奋与期盼，在这个年关里未见来临，充盈的却是沉寂的茫然。季候的风并不大，雪下过几次，寒也不是很凛冽，算得上再平常不过的冬天了。即使这样，站在香樟的翠绿之下也是满眼萧瑟，穿枝打叶的寒风从树上刮过，阵阵寒气逼人。风把这个冬天越吹越深。  

大雪节候前夕，闭环核酸的屏障彻底打开，站在“走小步，不停步”的关口，芸芸众生从闭环中走出来直面病毒，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场战争。一时间，猝不及防的防疫溃口，摧枯拉朽的传播速度，哀鸿遍野的众生窘状，毛骨悚然的信息洪流，让人们的生活和秩序尤其是心理状态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人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惶惑与惆怅”。  

近三年的“动态清零”，我们习惯于国家蔽护下的规制生活，发现阳性露头就打，局部封控闭环生活。但是，时间太久了，人们思想的呼吸阀再也受不住禁锢的持续，况且，人是唯思想、自由和爱不可禁锢的啊！放开的期待，让人们有了太多“王者归来”的期许，小草迎着阳光，鸟儿回归山林，还原生活本真，去见一直未能见到的人，饱览一直未能如愿的景，放飞生活，眺望远方，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还有医学专家的开示指引：“感染如同感冒没有问题”、“症状不大也无后遗症”。一时间，“迟阳不如早阳”的心理状态让无数国人兴奋不已，如同赶上傣族的泼水节那般欢喜若狂。然而，这些欣然的前奏，并未阻止病毒侵身的痛苦煎熬，人们在“阳过”“阳康”之后，“刀片嗓”、“水泥鼻”等标志性症状附身共舞挥之不去，折腾和煎熬着你我的身心。就此，“核酸时代”结束，昭示着“防阳时代”向“穿阳时代”的彻底跨越。大概一个时代的终结总要有所代价吧！  

然而，“突然放开，有点感动，还有点不敢动”。记得那段时间里，人们似乎钻进了药店挤进了医院或是躲进家中，户外不见人流。之前未放开时，商店没有了生意；现在放开了，商店的同事没有了踪迹。顷刻间，药店疯了，药柜空空；医院爆了，一床难求；商场冷了，不见人影；人心慌了，购药购物。当城市突然安静下来人们才意识到：热热闹闹才是人间烟火，你来我往才是岁月静好，熙熙攘攘才是盛世繁华，车水马龙才是国泰民安；当事情过后人们才感觉到：我们对新冠病毒的认知远未达到把控局面的程度，病毒对身体的影响远不是抗原检测那么简单，疫情给人们带来的共情伤害远非短期内可以愈合。  

记得奥密克戎蝗虫般席转大江南北之时，如同大部分的人们一样，家人阳了，我也随即阳了，跟着第一波浪潮接受病毒的“检阅”。未曾备药，好在症状不重；尚能吃睡，但却怪状频出，时愈时发，“水泥鼻”情有独钟，至今未有撤离战场。恰在此时，朋友圈和媒体间传播一些怪异现象：一室之下，有的阳了有的一直未阳；一家老小，留下一个能操持家务的不阳，其余都阳；同卧一席的夫妻二人，他阳了，她却未阳；有的人染阳之后百病频出，有的人身弱多疾却旧疾消除；有的人身体棒棒仅因染阳而走到生命的尽头，有的人体弱多病却有惊无险地逃过劫难……更为怪异的是，第一波“海啸”之后，随着临近春节的人流潮动而不见奥密克戎的踪影。是传播浪潮的汹涌而精疲力竭了吗？是传播速度的快捷而偃旗息鼓了吗？是休整待发蓄势再起吗？是命丧人流而消失寒冬吗?一概不可知晓！三年来，我们都是拄着专家的拐杖相依前行，当专家的预判与实际的感受发生巨差时，塔西佗陷阱瞬间张开，人们的民粹思想和反智主义迅即抬头；当常识和逻辑让位于市场时，传言就迅疾成了人们的“救命稻草”，抢药成潮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实际上，专家也是人，专家并未经历过这场战争，只是他们比我们多一双洞察的眼睛，多一份担当的责任。人们疯狂囤药不是太蠢了，而是真的慌了，囤抢的不是药品，而是“安全感”，至于哪个药更有安全感不是问题的根本，越囤越多恐怕就是安全感的最佳归因。如此行为，实则就是自我交代自我慰藉的皇帝的新衣；如此荒诞，往往于一片慌乱中主动跟风，风停雨住之后方才平静下来厘清是否。  

“灾难面前，人如蝼蚁一般渺小；生死瞬间，人如灰尘一样轻微”。染阳后的症状颠覆了“感染如同感冒”的专家预判，不太规律的病情表现使部分染阳的人们悄然离去。他们大多是老年人，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他们走得突如其来，走得不明不白，走得无声无息。上海交大来新民教授转阳后第六天上班，身体突感不适而送医不治身亡，年仅58岁；一位青年阳康后相约羽毛球场，才一局的运动量突发肺部疼痛而葬命于救护车上，年仅37岁。这个冬天恐怕是中国文化艺术界的灾难，一批名家纷纷就此扎堆止步，不仅有周令钊、刘文选等期颐名家相继离世，一些正值艺术英年的艺术家陨落星空。著名动漫设计艺术家吴冠英、书法名家隶书泰斗刘文华均仅67岁，为之哭泣为之痛惜的不仅仅是敬仰于他们的学生和同道，还有他们潜心深耕的艺术。人说艺术使人长寿，新冠改写了历史，历史改写了他们。医药界领域专家应该是最不缺少药物保障的了，有的专家却没有逃过这场厄运，66岁的唐伟国、53岁的赵振东、45岁的曹晓兵、40岁的陈可杰即是他们的代表。柯尊发是我的师范同窗挚友，刚刚跨过花甲之年就命归新冠；儿童文学作家董宏猷，72岁的黄金年华，“大胡子叔叔”就此永隔人间；著名历史学家冯天愈，上天不因其鹤立的学术声名而垂情于他，病毒无情地将他永远带离武大校园；小年刚过，湖北省特级教师李全修老师突然撒手人寰，让万千桃李泪洒大冶湖畔。一批院士和专家学者相继离去，普通百姓尤其是多病老人未能趟过这条冬天的河。一位朋友对我说，她去殡仪馆送一朋友最后一程，朋友冰冷地躺在那里静候一天一夜，等待火化的人实在太多了。近日国家疾控中心公布了一道数据，从2022年12月8日至2023年1月12日，全国医院死亡新冠病例59,938例，其中80岁以上占56.5%。这一代老人的价值具体历史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他们的经历，他们的学识，他们的阅历，他们的精神区位，他们的历史贡献，是共和国成长发展的群体缩影。他们的悄然离世，带走了多少人间沧桑，带走了多少美德传承，带走了多少真切历史，带走了多少挚爱慈悲。世间你我，皆是老人之后；世间你我，终将成为老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不能忘却的千年祖训。他们的生命就此消失，他们自己不安详，家人难松手，国家不忍心，我们的良心不答允！  

我们直面灾难降临的帧帧境状，远逊于灾难带来的共情伤害。人们奔波于医院、药店，风里来、雨里去，亲人还是走了，朋友还是走了；邻居还是倒了，同事还是倒了……时不时的一个噩耗，让我们战战兢兢；时不时的一个意外，让我们如履薄冰。惶惶惕惕，惊恐万分，焦虑惆怅，悲戚的情志裹挟在放张的自媒体里循环往复，如同一把杀人刀，久而久之，同情心所导致的代入感让人倍加抑郁、焦虑、愤怒，甚至精神崩溃，继而沉闷得喘不过气来，心理的灰暗促使免疫力的急速下降而不能自拔。生活在如此的情绪屏蔽里能有快乐幸福可言吗？此时，人们遭遇的最大敌人，不是病毒加身，不是身体素质，不是环境条件，而是悲观情绪。情绪似水，稳定的情绪是涓涓细流，滋养万物；波动的情绪是滔滔江水，一泻无垠。情绪不是人生的全部，却是左右人生的全部，直面病毒，情绪才是最坚实的免疫力。共情的伤口愈合了，才能从情绪的枷锁里解脱出来。  

寒去春来，是送旧迎新的惯常期许。站在疫情笼罩下的大年初一，我同样是如此期许。回望这个非同寻常的岁末年初，过山车般的心理承载给了我太多的体悟和思考。我以文字留下这段记忆，不是为了记录痛苦，更不是为了颂扬灾难，而是寄望从中吸取些许营养。一场灾难，清醒你我。苦难不能白白流逝，苦难终会铸就辉煌，苦难是人生不能或缺的营养。我坚信，人生的每一次苦难都是一次坚韧的成长！  

（2023年大年初一）

何滔，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高级编辑，著有《中国老村——阳新民居》（合著）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法律顾问：刘太平  向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