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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柯尊解的小说《玉芙蓉》(12)

玉芙蓉

柯尊解

(注明:本文已经在《今古传奇》2023年3月号上发表过。)

12、
赵秀芳心头的那股恶气,早就压不住了,几次要发作,都是想到玉芙蓉临别时的那番话,忍了。可现在林文霞却当着她的面骂玉芙蓉是妓女,她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就要替玉芙蓉教训一下林文霞了,那一耳光,就是替玉芙蓉打的。她跟赵铜说:“她竟敢那样骂玉妹妹,你听到了的,也太没良心了吧?且不说人家是个长辈,她妈妈的师妹。当年要不是当了妓女的玉芙蓉周济她们母女,说不定她早成了路倒,尸骨都喂了野狗,如今活出人样子了,倒骂活命的恩人是妓女啦!”
赵铜对林文霞背后骂玉芙蓉是妓女,本来也很生气,他的命也是这个妓女救下的啊。但他更不能容忍的,却是林文霞当着他的面,竟敢与赵秀芳撕打。大老婆打小老婆,小老婆不能还手,这是家规,家规是不能违犯的。更何况,在赵铜的心里,赵秀芳不光是大老婆,更是他的老婆娘。他有娘生没娘养,是赵秀芳把他喂养大的,赵秀芳就是他的娘!他都从来不跟赵秀芳动手,林文霞却敢当着他的面撕打赵秀芳,的确是太放肆了,这一次若是轻饶了她,她以后恐怕真要上房揭瓦了!
赵铜逼着林文霞,非要给赵秀芳赔礼不可。
赵秀芳却悄悄跟赵铜说:“赔礼不赔礼,只有那么大个事。我倒是要提醒你,后院那个后门不能开,前院后院,就只能由一个大门进出。”
赵铜对林文霞私自在后院开那个门,本来也有些不满,经赵秀芳这么一提醒,心里暗暗吃惊,就后悔当初是太宠着林文霞了,他立即就叫邢副官派人,把那个后门堵了。原来前院后院隔墙中间的隔门,是道八方门,本是有门无户的,现在也叫人装上两扇厚门板,两道门闩都朝着前院,意思前院才是内宅,后院是外宅。
赵铜有心要冷落一下林文霞,一连几夜闩了八方门,留宿在前院。
林文霞终于有些害怕了。她一个人被闩在孤寂的后院,天上是一轮冷月,冰冷的月光洒落在冷冷清清的院子里,那院子就成了一座冷宫,一座牢笼。她不知道这样冰冷的夜晚,前院的赵秀芳,又在赵铜面前,说了她多少坏话;她不知道,天亮之后,赵铜还会给她什么样的处罚。失意与嫉妒煎熬着她的心,让她总是惶恐不安,她抬头仰望天上的月亮,突然强烈留恋起同文学校那一段生活。那是她最值得留恋的一段美好时光。上学读书之前,她完全是懵懂的,她在母亲的羽翼下无忧无虑,以为自己就是天使。后来上教会学校读书了,她才明白人是有贵贱之分的,她出身贫贱,没有背景,没有靠山,见谁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她羡慕像姚馨那样家庭富贵的同学,她渴望攀附权势。后来进了同文学校,她有了校长梁啸这层关系,很容易就成了最耀眼的那颗星星。她跟邓含璞学了一出《天女散花》,一下子就红遍学校,甚至在票界也小有名气,成为大家追捧的明星。
想到同文学校的无限风光,林文霞又忍不住想到了邓含璞。她当初跟邓含璞在一起,就只知道谈情说爱,他们像鸟儿一样,享受着无尽的快乐自由,想起来真的是很甜蜜。如今跟赵铜在一起,虽然天天享受尊荣富贵,她却必须时刻小心翼翼,必须时刻看赵铜的脸色。她感觉赵铜就是一座大山,一座让她望而生畏的大山,她在赵铜面前,时刻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即使是得宠撒娇,也要提心吊胆地看他的脸色,她害怕赵铜一翻脸,把她像甩掉一只花瓶那样,摔得粉碎。譬如此刻,她一个人被闩在冷冷清清的后院,虽然怨恨赵铜,可她仍然时刻惶恐不安地盼着那道门闩响动,盼着赵铜越过八方门,走进后院来。
终于有一天晚上,赵铜突然进了后院,喜孜孜跟林文霞说:“夏大帅要娶新姨太太啦,是你的同学!”
林文霞一惊,忙问:“谁呀?”
赵铜说:“姚馨!”
林文霞傻了,那一瞬间,她想放声大哭,又想放声大笑。她给赵铜做了姨太太,姚馨却偏要给夏大帅做姨太太,好像是故意要压她一头似的,她猛然就觉得,命运也太欺负人了!
赵铜却是一副欢天喜地的神情,乐滋滋地跟林文霞说,夏大帅要为他的第六房姨太太姚馨专门起建一栋别墅,金屋藏娇,委派赵铜专程去上海为新别墅采买家具和室内装饰材料,夏大帅说,连马桶痰盂门把手都要用上海的,还有姚馨的珠宝首饰,也全要在上海采买洋货。
赵铜就想叫林文霞跟他一起去上海,替姚馨挑选珠宝首饰,他很兴奋地对林文霞说:“这下好了,你跟姚馨是同学,咱们跟夏大帅,就更亲了。”
那一瞬间,林文霞就觉得有无数枚毒针扎进了她的心里,令她内心充满了痛苦和狂躁。她原以为赵铜重回后院,是迷恋她,她正想着如何跟他撒娇哩,却不想竟是为了要她一起去巴结夏大帅,讨好姚馨,她伤心透了,她说她昨天晚上不小心把脚崴了,行走不方便,不能去上海。
等到赵铜走了,她就去新舞台看邓含璞贴演的《贵妃醉酒》。自从做了赵铜的姨太太,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邓含璞!久违了,她终于又看到了戏台上邓含璞的风采,她就感觉到热血沸腾。她完全被邓含璞的表演迷惑了,她恍恍惚惚觉得,邓含璞演的不是杨贵妃,而是她林文霞,她甚至完全分不清谁在台上,谁在台下,杨贵妃的一招一式,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眼神,都直捣她的心窝,戏演到最后,杨玉环唱出了最心灰意冷的两段四平调,就令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

杨玉环今宵如梦里

想当初你进宫之时,

万岁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的爱你

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

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

去也,去也,回宫去也

恼恨李三郎

竟自把奴撇

撇得奴挨长夜

只落得冷清独自回宫去也

台上谢幕了,她却仍然如痴如醉,五内俱焚。她按捺不住那股奔腾的激情,买通了一个茶房,往后台给邓含璞送了一只花篮,花篮里附着一张字条:“我在老地方等你。知名不具”,然后,她就独自去了司库里。她在那棵槐树下焦急地等待着,每一秒钟都倍受盼望与失望的煎熬,她十分痛苦地以为邓含璞不敢来,可邓含璞却真的来了!乍相见,她甚至惊慌失措,一头扎进邓含璞的怀里,委屈得嚎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
邓含璞也哭了,他没有放声大哭,他只是嘤嘤泣泣,可哭得比林文霞还伤心。他突然看到那张知名不具的纸条,就像有个魔鬼附体一样,连想都没想,就不由自主地往司库里飞跑。幽会过后回到春熙班,他才如梦方醒,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担惊受怕。他怀疑戏班子里的人,知道了他与林文霞幽会,他感觉很多人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怪怪的,他甚至发现有些人已经在他背后议论他了。他越想越害怕,就找到玉芙蓉,试探着问:“玉老板,你知道林文霞最近过得怎么样吗?”
玉芙蓉被问愣了,自从林文霞嫁进了赵府,玉芙蓉就有意回避,就是在赵秀芳和师姐艾云面前,她也尽量不提林文霞,她没有想到邓含璞会突然问到林文霞,心里有些惊疑,就问:“怎么啦?你听说什么了吗?”
邓含璞连忙遮掩说:“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玉芙蓉见邓含璞说话闪闪烁烁,倒有些着急了,她到底还是关心着林文霞,怕林文霞真有什么事,就连忙去问师姐艾云。艾云还在教堂里做事,她对女儿给赵铜当姨太太,一直就提心吊胆,但她也从来不去赵府,不知道女儿到底生活得怎么样。现在听玉芙蓉这么一说,她坐不住了,连忙托人把林文霞约到了花楼街姑姑的家里,有些忧虑地说:“你玉姨突然来找我,问你过得怎么样。”
林文霞也有些吃惊,问:“她怎么突然要问这个话?”
艾云说:“你玉姨说,前天,邓含璞老板也是突然向她打听你的情况,说话又有些躲躲闪闪的,叫人猜不透,她不放心,才来找我了。”
林文霞心里更紧张了,她不知道邓含璞与玉芙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安抚了艾云几句,就急忙把邓含璞约到广和客栈,两个人温存了一阵之后,她就问邓含璞:“你跟玉芙蓉说了些什么呀?她还巴巴儿地去找我妈妈。”
“我没说什么呀。”邓含璞说:“我只是担心她知道了我们的事,就拿话试探了她一下。”
林文霞有些担忧地问:“她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呢?”
邓含璞却仍然是吞吞吐吐地说:“我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邓含璞的话,在林文霞的心中投下了一片阴影,那片阴影像一股雾霾,越积越浓,越积越黑,黑得令林文霞惶恐不安,疑心生暗鬼,鬼也越集越多,渐渐地,她终于真的相信,玉芙蓉就是在窥探她与邓含璞的事。这让她对玉芙蓉又恨又怕,总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对付玉芙蓉的办法。
但她却安慰邓含璞说,决不会有事的。
邓含璞却仍然很害怕,他的心很乱,总是惴惴不安,每一次与林文霞幽会过后,他都担惊受怕,后悔不迭,暗暗地告诫自己,再也不能跟林文霞约会了!可到了下一次林文霞约他,他又忍不住要赴约,约会回来却又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有一天约会的时候,林文霞突然说:“姚馨她哥哥升了处长,要在家里唱堂会庆祝一下,想请你去捧个场,可以吗?”
邓含璞连忙说:“文霞,要是请我们春熙班当然可以,可叫我一个人外串,真不行。上次我误场之后,春熙班就立了一条新班规,任何人不得外串。”
林文霞冷笑着说:“玉芙蓉是专门针对你的吧?”
邓含璞嗫嗫说:“是班规,大家都一样。”
林文霞说:“玉芙蓉也一样吗?”
邓含璞说:“这条班规就是玉老板定下的啊!”
林文霞听了这话,心里猛然闪出了一个念头,冷笑说:“我倒要看看她玉芙蓉,能不能守住她自己定的班规!”
玉芙蓉却不知道林文霞这么恨她。她因为与师姐艾云之间的感情胜过亲姊妹,又是看着林文霞长大的,就一直以为自己就是林文霞的亲小姨,总是把林文霞当成孩子,却忽视了林文霞的感情。
玉芙蓉其实没有时间去管林文霞的闲事。师兄彭青莲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人也可以下床走动了,左手已经能够握拳头了。夏大帅和杨大帅讲和了,不打仗了,世面上也太平了,春熙班的上座率,也在明显回升。这时候,上海北平天津都在兴时装戏,她就与彭青莲、宝三爷商量,想要排一出时装戏号召票房。彭青莲宝三爷自然都同意她的意见,可时装戏要有一个好故事,她就找到耿之光,跟他说:“你平时喜欢读书看报,肚子里装的故事多,给我们编一出时装戏吧。”
耿之光笑了,说:“我哪里会编戏啊?不过,说到故事,我最近在《萌芽》杂志上看到一篇小说叫《为人奴隶的母亲》,是说典妻的故事,倒真的悲惨得很,若是编成戏上演,一定能有很大轰动。”
玉芙蓉立即兴奋起来,说:“你快说来听听。”
耿之光略微想了想,说:“主要的人物就是四个,一个春宝的娘,一个她的丈夫,叫黄胖,是个皮货小贩,一个是邻村的秀才,还有一个就是秀才的妻子。次要一点的人物,还有一位乡村的媒婆,一个五岁小男孩和一个三岁小男孩。”
这时候春熙班的一大半人都围拢来了,只是不见邓含璞邓老板。耿之光朝大伙扫了一眼,呷了一口茶,接着说:“大致的情形是这样的。春宝娘生下春宝五岁那年,她的丈夫黄胖得了黄疸病,全身蜡黄。这个人平时又好喝酒,好赌博,欠了一屁股的烂债,讨债的天天堵着门,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想要典妻。邻村秀才家有良田千亩,就是妻子不生育。这个秀才娘子是个很泼恶的醋坛子,决不许秀才讨小老婆,又要接续家族香火,就开出八十或一百块现洋的身价,要典个三十岁左右,生育过孩子的女人,为秀才生个孩子。典期三年,若三年内没有生下一个男孩,还要延期到五年。黄胖经媒婆撮合,就把春宝娘典给了秀才。春宝娘撇下自己五岁的儿子春宝,到了秀才家,秀才对她还好,可秀才娘子却百般欺凌虐待她,要她做最苦最累的活。苦和累倒没什么,秀才娘子的欺凌虐待她也能忍受,可她想到自己的丈夫本是个不管孩子死活的人,五岁的春宝没娘照顾,饿了没得吃,冷了没得穿,三病两痛也没人管,每日就万箭穿心,以泪洗面。她在秀才家一年,生下秀才的儿子,取名叫秋宝。等到秋宝断了奶,秀才娘子就不让她再与秋宝见面,三年典期满了,又把她赶出门,她又重新回到黄胖那个一贫如洗的家里。这时候,她守着春宝,心里却又百般想念小儿子秋宝,而她的丈夫黄胖,竟因为她跟秀才过了三年,就嫌弃她,时刻辱骂殴打她……”
大家听到这里,纷纷唏嘘不已,玉芙蓉已是泪流满面,抹着眼泪对耿之光说:“我心里已然有一个春宝娘了,求你帮我们打个本子吧。”
耿之光有些茫然,问:“怎么打本子呀。”
玉芙蓉想到了当年师父一盏灯打本子的例子,就说:“照我师父的老办法,就是先把你熟悉的这个故事,分出场次来,好比说,头一场,在黄胖家,上哪几个人,做些什么事,二场在秀才家,上哪几个人物,做些什么事。你把场次大致分好了,我们大家再聚拢来帮你圆一圆。把几场戏基本定好了,你就分场次给人物编词,写对白,写唱段,都写好了,我们大家再围一起议论一下,改一改,就可以安腔安身段了!说到底,打本子无非就是分派几个人物,按场次顺序,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表演出来。你读书多,心孔亮,拿我们唱过的老本子对比一下,一定难不倒你的。”
耿之光居然被玉芙蓉这番话,鼓动得热血沸腾,连夜挑灯伏案,苦熬了几个通宵,真的写出来一个八场的剧本提纲,拿到春熙班念给玉芙蓉听。玉芙蓉就召集了十几个人,大家一起出主意,把场次分得更细了,加上几处必须的过场戏,全剧定为十三场,戏的名字也改成《被典当的女人》。但在人物设置方面,玉芙蓉提出来要加一个花旦。这个花旦是秀才娘子的丫环,是个机智的人物,她同情春宝娘,明里暗里为春宝娘周旋救助,化解困厄。
大家也都明白玉芙蓉的意思,这是特意为邓含璞写戏。剧中人,宝三爷可以一赶二,前面扮媒婆,后面扮秀才娘子,玉芙蓉自然是春宝娘,现在再写一个丫环,就由邓含璞扮演。
邓含璞却没有心思参加打本子的讨论。他跟林文霞的私情,让他天天生活在恶梦里,他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他会死得很惨,他拼命挣扎着想从这场恶梦中醒过来,可无论他怎么挣扎,恶梦却把他越缠越紧。
这天约会的时候,林文霞突然告诉他:“有好戏看了。”
邓含璞没听懂,但看看林文霞的脸色,心里有些吃惊。
林文霞笑笑,说:“夏大帅要请玉芙蓉唱堂会!”
邓含璞大惊,说:“玉老板不会答应外串的!别为难她了,文霞。”
林文霞说:“不是我,是夏大帅请她。”
夏大帅要娶第六房姨太太,就想安抚一下他的正室韩夫人,趁着韩夫人六十三岁生日,要在大帅府为她办堂会。韩夫人其实不太喜欢看戏,只喜欢相声和杂耍,有人就跟韩夫人说,玉芙蓉踩跷的《挂画》,又热闹又好看,是杂耍的路子,可比杂耍好看多了。
韩夫人说:“那行,就把玉芙蓉叫进府里来唱《挂画》吧。”
夏府管家便亲自来请玉芙蓉。
玉芙蓉恭恭敬敬给管家献上了烟和茶,说:“夫人的寿诞,我们理该孝敬,请回夫人,堂会能不能由我们春熙班包下来?”
管家说:“不用回夫人了,我就可以回答你,大帅府的堂会,别的戏码都定好了,只要你一出踩跷的《挂画》!”
玉芙蓉连忙起身,朝管家深施一礼,说:“承蒙赏饭,很是感激,只是敝班有条班规,春熙班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外串,我实在不敢坏了规矩,请您多见谅。”
管家有些生气了,说:“把你们班主叫出来,我跟他说!”
玉芙蓉说:“敝班主有恙,就是我临时代理春熙班事务。”
管家脸色更难看了,冷冷说:“那是我请不动您玉老板啦?”
玉芙蓉连忙陪笑脸,说:“管家老爷,您言重了,实在是班规为大。”
管家回到大帅府,正碰到赵铜赵秀芳在客厅陪着大帅和韩夫人说话。管家是知道赵铜与玉芙蓉的故事的,进门倒有些顾忌,大帅却把他叫住了,他就只得照实禀报。大帅便朝赵铜笑笑,说:“老弟,借你的金面一使吧。”
赵铜起身要走,赵秀芳暗里扯了他一下,转身朝韩夫人笑一笑,说:“夫人,玉芙蓉不是要拂管家的面子,她是个老实人。她那个春熙班,从前有人外串误场,惹恼了看戏的差点砸了戏园子,这才立下了不许任何人外串的规矩,请夫人念她一片苦心。”
韩夫人很不高兴,不理赵秀芳,却把副官叫进来说:“你带人抬轿子去请!”
赵秀芳慌了,连忙拉着赵铜赶到春熙班,见了玉芙蓉就说:“妹妹,你拗不过大帅夫人的,认了吧。”
玉芙蓉见赵秀芳急得满头大汗,内心十分感激,却说:“大姐,让你为我操心了。没有箍,桶就散了,没有班规,戏班子就散了。不外串,受罚的是我一个人;违规外串,危害的是春熙班,我只能自己受罚,不能坏了班规。”
夏大帅听说连赵铜也请不动玉芙蓉,恼了,吩咐副官带两个兵,背着枪把玉芙蓉押进大帅府,厉声问:“你的面子这么大吗?我的夫人想看你一出踩跷的戏,我的警备司令亲自去请你,你都不给面子!”
玉芙蓉低声下气说:“大帅容禀,我一个戏子,岂敢托大?实在是有班规在上,不敢违犯,如同您的手下不敢违犯军规,求大帅开恩!”
大帅冷笑说:“果然是名角儿,伶牙俐齿,你今天要不唱《挂画》,知道我会如何处罚你吗?”
玉芙蓉低头说:“玉芙蓉甘愿领罚。”
大帅大笑,说:“有点意思。你是说,怎么罚你都不唱?”
玉芙蓉说:“班规为大,实难从命。”
大帅说:“你不唱《挂画》,就给我唱《起解》吧。副官,给她准备一副三十斤的大木枷,罚她戴枷游街三日,每日须游十里为止!”
赵铜赵秀芳吓得一起跪到夏大帅面前,赵铜说:“求大帅允个人情!玉芙蓉一个弱女子,背三十斤重枷游街十里,必死无疑!”
大帅却笑着指指玉芙蓉,对赵铜赵秀芳说:“你们不必求我。我给了她两条路,要么,唱《挂画》,要么,唱《起解》,由她选!”
赵秀芳知道玉芙蓉不会改口,可她还是忍不住拉着玉芙蓉的手,流着眼泪苦劝:“妹妹,姐姐求你啦,唱《挂画》吧!”
玉芙蓉也感动得热泪横流,说:“好姐姐,谢谢你!这条班规由我而立,焉能因我而废?为班规,玉芙蓉宁愿唱《起解》。”
副官现找人打了一副新枷,钉上铁条铁栓加上铁锁,足有三十五六斤。
玉芙蓉披枷戴锁,被两个背枪的士兵押解着,走上街头的时候,还是大太阳。街上的行人见了,纷纷躲到街两边,看到玉芙蓉受此苦刑,忍不住议论纷纷。春熙班一伙人闻讯赶来,彭青莲跛着脚想向前扶玉芙蓉一把,又被那两个士兵喝退。两个背枪的士兵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眼睁睁看着玉芙蓉被毒太阳晒得黑汗横流,没有人敢靠近去为玉芙蓉抹把汗,喂一口水。
玉芙蓉扛着沉重的枷锁,步履蹒跚,艰难地朝众人笑一笑。太阳十分毒辣,汗水从额头流下来,她一双手被枷锁住,不能伸出来擦汗,汗水汹汹地流进了她的眼睛里,眼睛便被咸汗水渍得泪水汪汪。她睁不开眼,看不清路,迈步就有些提心吊胆。正这时候,街对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鼻梁上抹了一块白灰,戴着白五嘴的髯口,是《起解》里解差崇公道的妆扮行头,却又背着包袱雨伞,踩着台步向前,拦住玉芙蓉去路,当街高叫道:
啊咳——
你说你公道,
我说我公道,
公道不公道,
只有天知道!
那个崇公道念完四句韵白,叫道:“苏三啦,这是怎么说的,这么大太阳,你怎么连一顶草帽都不戴啊!”一边撑开了一把油纸伞要为玉芙蓉遮挡太阳,一边就要上前为玉芙蓉擦拭额头的汗水。
那两个当兵的要上前阻拦,长街两边成千民众却一齐呐喊:“军爷积德——”
那两个当兵的看到半路上冒出一个小花脸,本来也觉得好玩,又有成千百姓的呐喊,心知众怒难犯,便悻悻地退到一边。
玉芙蓉看清了眼前来的是宝三爷,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叫了一声:“苦哇——”
长街两边千数民众听见玉芙蓉这一声叫口,便一齐欢呼起来:“好啊,玉老板要唱啦——”
玉芙蓉感激地朝街两边的百姓躬了躬身,唱道:
苏三离了洪桐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玉芙蓉正唱着,突然看到围着她叫好的众人背后,有几个人匆匆而过,她连忙小声对宝三爷说:“看左边,好像出事了!”
宝三爷说:“看到了!”
玉芙蓉说:“得救他们啊!”
宝三爷说:“自作孽不可活,怎么救啊?你自己还戴着枷哩!”
玉芙蓉说:“再往前拐个弯,有家茶叶店,到了那儿,宝三爷你一定要替我拦住身后这两位军爷,等我跑进了赵府,两位军爷必不敢责难您的!”
宝三爷暗叹一声,说:“看天意吧。”
那两个背着枪押解的士兵,看到玉芙蓉戴着枷跑进了警备司令的府里,果然不敢追。
玉芙蓉扑进赵府大门就喊:“司令,求您饶他们一命!”
林文霞料定赵秀芳赵铜必会为玉芙蓉的事情,滞留在大帅府,两三天之内都可能回不了草桥巷,却没提防邢副官把她和邓含璞堵在客栈的房间里。
两个人被押进了后院,双双绑在太湖石上,已经吓得如同一滩烂泥。
披枷戴锁的玉芙蓉闯进后院,倒身跪到赵铜面前。
赵秀芳看不过眼了,想把玉芙蓉拉起来,拉不动,她也跟玉芙蓉跪到一起,说:“槽头货,玉妹妹是救过你的,你一命还一命总可以吧!”
赵铜好像喝了很多洒,脸醉得像个霸王,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指着赵秀芳玉芙蓉,大声吼叫着:“你们都只知道逼我!好,我饶了他们,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问问那两货,愿不愿认罚!”
赵秀芳连忙说:“行,你说怎么罚!”
赵铜说:“把邓含璞裤裆里那坨肉割下来,煮熟了,让林文霞连汤带肉,全给我吃干净!”
玉芙蓉大惊,高声说:“你太过分了!”
赵铜说:“不答应就杀了他们!”
被绑在太湖石上的林文霞突然昂起头来,叫道:“我愿意!”
玉芙蓉闻声全身都瘫软了。这时候,宝三爷也闯进了赵府,他走过去扶起瘫在地上的玉芙蓉,却仍然是戏台上崇公道的口吻,说:“咱们走吧,今天戴枷游街十里,咱们还差着一大半路程哩!”
玉芙蓉被宝三爷扶出赵府,长叹一声,唱道:

“洪桐县内无好人——”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法律顾问:刘太平  向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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