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梦 胡耀文 1 我不愿醒来，或者 我无法醒来，是因为 没有一个召唤的声音？ 不，不，是有一个声音，但它 微弱、纤细 仿佛响在千里之外。 2 没有比肉身更好的容器， 没有比遗忘更彻底的 悲和喜，那创造了我们的手 正在离开我们。 万古河流，在时间之外 日夜不停地流淌； 一个没有谜底的谜面，隐藏于 我们的血液中。 3 那行走着的没有思想的人 幸好还有一个梦。 那在病榻上辗转反侧的人 幸好还有一个梦。 那在车间流水线旁 睁着猩红眼睛的人和那在 黑泥里用汗水挖掘的人 幸好还有一个梦。 劳动的号子，这人类的悲吟 响彻云霄。 4 世界在用物质交换物质，也在 用灵魂交换灵魂。 不是 每一颗灵魂都能找到知音 找到归宿，那些断头的路也不少。 保留遗憾吧，你终会明白 残缺对于人生的意义。 在蒙昧之处，时间，或许会为你找到 你要的答案。 5 黑白阴阳，死生归一。 是谁说，“白天不懂夜的黑”，难道 白无常和黑无常 不是不可分开的伙伴？ 去尝试着，在黑夜寻找光明吧—— 这一体两面的信仰，让人 心生敬畏。 6 哦，信仰！ 你是一个程序 被编排在基因里。 也是一种欲望 被安排在生活中。 这是绝望生出来的“芭比娃娃”，是 干渴泉眼里 冒出来的清澈水花。 我愿意交出我的肉身。我已经 交出我的肉体，听凭生活的切割。 7 我的梦里还有梦。 我被现实羞惭，被生活碾轧，但我 不是在梦中吗？那层叠的梦境 将现实和虚无融合一起，如“太虚幻境”。 荧屏内外，我们都是演员，俗套的 剧情或优雅的剧情，都将在平淡处达到 高潮—— 除此，可怜的人 你，还能拿什么来安慰自己！ 8 一只鸟儿只会唱一种歌，而人类 可以唱不同的歌？ 夜的酒吧里，有重金属的节拍， 蔚蓝天空下，有轻慢的田园谣曲。 你必须放弃一种选择 来得到另一种—— 其实，选择 是我们唯一能主导的事情。 9 一位母亲哭瞎了眼睛，因为 她曾引以为傲的孩子 被教育成了一个堕落的人。 一位父亲高调宣布他的发明： 我有生儿子的秘方啦。 这辈子必须 要有一个儿子来养老送终？ 优秀的人啊，你是谁 向神赎罪 而来到人间的天使。 10 哦，世界，生活！ 你让我见到那么多，包括 奇迹和失望，以及 责任从义务的缝隙里 逃离的荒唐。 还有什么失败是不被允许的呢？ ——除了那坚强而滴血的决心。 11 乡村沦为一种淡泊的回忆 ——在日子的掘进中—— 游离之火，四面八方。 浪荡之水，四面八方。 我们取出父亲们的骨头 在山涧，架桥。 我们抽取出一种力量 从基因固执的序列中。 12 我逃到了蝴蝶的体内，仿佛寓言 是过时的审美。我必须 回来，在夏日明亮的光线下 桐荫悠长…… 桐荫悠长。 黄豆将荚胀破，滚落一地婴儿。 13 高楼如堆砌的鸽笼，一层一层 压迫着希望。汗水 滚烫而冰冷，并从中 分泌出必要的黄金。 我们都 是骑在别人头上的人，我们 也是被别人骑着的人。那无语的因由 正是来源于此。 14 因此，我们建造。我们不停地 将日子往好里过。同时 也将日子往坏里过。我们建造 在光阴的缝隙中，阳光大厦 拔地而起。 森林变得坚硬，并被分解为不同群落。 在这里，我们集拢“爱”的火堆。 15 价值。永远是价值浮动着光标。 我们祈求，鱼儿吃食的那一刻，风平浪静。 我们追逐，月亮从太阳那儿借来的光。 多年前，我就洗干净了 粘着泥巴的脚。我整理着领带像一个 要荣归故里的优秀人物。可是 站在父母的坟头，我端着空空的碗。 16 从冷兵器到火枪，从杀手组织 到慰问团，从小丑到政客。 人间万花筒 呈现出迷幻色彩。我们出入其间 谁也无法逃开。那个谁 成了时代的宠儿—— 别有少数 是神亲吻过的人，被赋予统领的职责。 17 什么都不可言说—— 往事带着记忆 也难以涉过故乡的河水。 线头，总在某个人手中，被捻成乱麻。 ——那些模糊的日子，正是 我想选择的盲文。 18 我从白天跑进黑夜，并非 孤身一人。我后面，是长长的动物队伍。 树木们也在奔跑，向着光，向着水。 田野也在奔跑，当然，更像被驱赶从一处 平地来到高原。机器们，在狂欢 日夜不停。 19 我日日背诵着古老的修辞，足迹 从山村到城镇； 我日日肩负着楝树的种子，信心 一波比一波强烈。 我在梦中赶路。有时，前面 空无一人；有时，前面是零乱的脚印。 20 有时，我看到黑暗中的一点亮光，仿佛 神的指引，燃烧着我的亢奋； 有时，我看到乌云翻过东山，盘踞在我 小小的旧房上头，不肯离开。 我有无名之火，无法燃烧。 我有黑色的印章，不能乱盖。 21 沉寂。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生命。源于一种多么复杂的形式？ 我获得了荣耀，必是从苦难中。 我获得了白银，必是从灰烬里。 我像风儿一样怀疑一切，并无理取闹。 我像风儿一样热爱一切，并心安理得。 22 中途，梦中梦。 如同鲜花覆盖的坟墓。 那睁开的眼睛看着洁白天花板，那里 仿佛有一波波故事在上演。 生与死。那睁开的眼睛，混浊的瞳仁 什么也看不明白—— 望向那里，其实，是望向过往的 鸡零狗碎。 23 你掉落在一个系统里，黑洞在施展 它的法则。 你陷入一片混沌空间。意志力在发出 低沉而无力的呼号： 醒转来。醒转来。 喂…… 喂……喂……醒—来—吧…… 24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命运和生活 已落入庸常的轮回。 当我死去，也是我醒来之时。我在 某个豪华房间中醒来，也可能 是在一个破旧的房子里醒来。 ——这是两个不同，而又相似的世界： 晨光如洁白的襁褓，此刻 宇宙倾斜的天枰获得了平衡。 有鸟儿在窗外鸣叫，仿佛 是一个千里之外的声音，将我 从长梦中，唤醒。 2022.5.14草 2023.4.6修改
胡耀文，男，湖北大冶人，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著有诗集《云水谣》《聆听花开》等，系中国诗歌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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