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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萧令安的随笔《两人对坐山花开 》

两人对坐山花开  

萧令安  

那些花儿们在春天里桃红李白,万紫千红,争芳斗艳,热闹过了,在一场接一场风吹雨打中,洗尽铅华,从娇羞怒放的少女,褪去浓妆,穿上布衣荆裙,变成端庄的少妇,渐渐安静下来。  
我想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始了流落苏皖的历程。他喜欢春天,作过很多歌颂春天的诗,也赞美和花儿一样绽放的女人。年青时,他经常约几个相好的朋友,秉烛夜游,想把短暂的花期延长,期待春天能留得再久些。可季节的轮回,不由人的意愿,要去的终归要去。他感伤春天去得太快,叹息花开花落,昨天还是繁花似锦,就像这人生一样,经不起几场起起落落,伤春的人,哪个不是借花喻人,叹息自己呢。  
虽然他才五十多岁,但一生纵酒,炼丹吞汞,酒精和丹毒麻痹了他的身体机能,曾经满月一样圆润爽朗的脸上,两颊早已松驰,额上布满细密的皱纹,身心疲惫,已显老态,不复那个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名满天下,豪气干云的大诗人了。为他赊酒的仆人或已客死他乡,他骑的那匹珍贵的五花马,也换成了一条伶仃的瘦马,鞍上挂着空瘪的行囊,他身穿道袍,背着龙泉剑,一人一马,踽踽而行。昨天,他到了宣城的敬亭山,去了昔日修行的道场,观门一扇倒在地上,一扇半斜,横在大门中间,一派破败的景象。他想伸手拂去封门的蛛网,进观里看看,回想一下昔日热闹的场景,几只老鼠听到响动,茫然地看着他,各处窜走。他站了一会,摇摇头,转身来到观前断崖边杂草丛生的亭子旁,那里曾是他和入冠为持盈法师的玉真公主,饮酒纵歌,坐而论道的地方。一群鸟儿在一棵斜长在崖边的树上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听到陌生的脚步过来,朴楞着翅膀,呼地一阵飞走了。他抬头望着鸟儿飞去的天上,一片孤独的白云在那里徘徊不去。他长叹了一声,嘴里喃喃了几句,牵了瘦马,不忍离去。  
他没走官道直接进入宿松县城,寻了一条空寂的野径,来到深山之中。山中无历日,对寒暑的感知要来得慢些,他想看这暮春的山里,是不是还有遗世的名花没有凋落。道人骑着瘦马,一路走走停停。来到南山腹地。午时,他在马背上吃了几口干粮,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一路竹高树密,背风湿热,十多里路没看到一户人家。已是人饥马困。他摇了摇水壶,把剩下的几滴水倒进嘴里,夹了夹马肚,那马疲沓快走了几步,喘着粗气又慢了下来。行到南台山阴,道人好像听到远处有淙淙溪声,他驭住瘦马,侧耳听了听,精神一振,打马紧走,拐过一个山凹,眼前豁然一亮,对面山坡上,有几间茅屋。明晃晃出现在阳光之下,一派祥和气象。道人心中一喜,那瘦马也不催自奋,得得地小跑起来。  
来到院边,道人翻身下马,小院竹篱齐腰,篱边一簇一簇碧绿丛中,雨后新晴,露出星星点点的粉白嫩红。蓬门虚掩,院内瘦竹几杆,根兜几节新笋,像一个个正长身体的孩子,穿着去年的旧衣裳,窗前几株晚熟的海棠,大半花瓣,被昨夜风雨打落在地上,似一只只燕子的爪印,枝上少许残花在清风中挣扎着不肯离去。  
路边有松树如盖,一只松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枝间顾盼跳跃。那条小溪就是从从茅屋后面的坡顶顺着屋头汩汩潺潺而下,在小路的尽头,被松下一块光滑如镜的巨石阻住,形成一个小潭。镜石上可坐可卧,伸手从潭中汲水,便可煮茶。  
瘦马几步窜到道人前面,道人扯住马,把缰绳系在鞍上,拍拍马背说,去吧。瘦马伸颈到溪边,吸了了几口水,抬头抖了抖鬃毛,打了个响齁。茅屋内吱呀几声,一个浑厚的声音传出来:“噫呀,好觉。”不一会,一个白发及腰,脸色红润,看不出准确年龄的老汉敞着宽大的葛衣,推开半掩的竹门,趿着草鞋下了台阶,对道人拱手说:“客人远来,可进茅舍歇歇脚。”  
道人回躬道:“搅了先生高卧。”  
老汉道:“不打紧,昨夜雨打花落,早起清风入户,燕子穿过茅堂,老汉算定有贵客临门,却不知是先生来了。”  
道人说:“那就叨扰了。”  
道人进了茅屋,一个小童倚坐在榻前,也是熟睡刚醒,抬袖抹了抹流出的口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扶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老汉请道人随意坐下,小童从滕桌上拿了酒壶,去墙脚酒坛,用竹吊舀酒倒进酒壶,老汉接过来,酌满一杯,对道人说:“村醪水酒,客人先喝一杯解解疲乏。”道人接过酒来,仰头饮下。老者又酌了两杯,对道人说:“客人再请。”道人举杯对老汉说,先生请。两人对饮了一杯。  
道人放下酒杯问老汉:“敢问先生,这酒可是松果黄精所酿。”老汉点头道:“正是。”道人拿起酒杯放在鼻下闻了闻说:“可是桃花做粬?”  
老汉说:“客人真是酒是神仙,的确是去年的桃花制的酒粬。”  
道人放下酒杯,得意地说:“白一生为酒所累,小有心得。”  
老汉说指着桌上的野果对道人说:“村野陋居,没有什么好东西,客人将就些。”道人又饮一杯,拿了酒壶给老汉酌上,再给自己倒满,对老汉说:“先生说哪里话,这桃花春曲,可称酒中极品。白……”  
老汉对小童说:“把王猎户送来的腊鹿肉,切一盘来与客人下酒。”小童应声进了厨房。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道人见老汉不问来历,只顾一团笑脸看他,他想表白一下身份,也被老汉打断。一时接不上话,抬眼见泥墙上挂一根长箫,说道:“白粗通音律,有一琴在囊,好久没打开过了,今日得遇先生,不揣鄙陋,愿抚琴一曲,以酬美酒,请先生正之。”老汉说:“客人有此雅兴,老汉我自当奉陪。”取了一根长箫随道人出门,道人从鞍下解下包裹,解开两层粗布,露出里面的锦袋,褪出一面古琴。老汉眼睛一亮。两人来到松下的镜石,石边几株白色的花朵,格外显眼。道人问老汉:“此花从未见过,不知何名。”老汉说:“这花原来不曾有过,去年才长出几株,还没有名字。”道人说:“此花蕊白如绸,叶大如桐,可叫桐花。”  
老汉点头称是:“就如客人所称,以后就叫它桐花。”  
道人说:“此花虽不娇艳,但根深叶茂,花期肯定长久。”  
老汉点头说:“客人说的不错,这花直开到六月间,结的果子味涩,不可入口。”  
道人说:“天生万物,必有其用。”  
说着两人盘腿坐下。道人拔动琴弦,看似斑驳的琴面发出低沉柔和的音色。老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古琴道:“好琴。”  
道人调好琴弦,拔弹了几下,左手抚出一道含蓄的滑音,看了一眼老汉,老汉点点头,随即长箫飘出幽远的和声。这一琴一箫,虚虚实实,一个委婉,一个悠然,一个跌宕起伏,一个温润流畅,箫如行云流水,琴声反转碾侧。两人心意相通,无拘无束,配合得天衣无缝。瘦马喝饱了水,正在溪边悠闲吃草,听到乐声,垂下了甩动的尾巴。一曲之后,两人会意大笑,又起一曲。那瘦马听得如痴如醉,听得呆时,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忽而摇头摆腰,喜不自禁。一只鸟儿远处飞来,,啁啁啾啾,不时围着瘦马,随着琴箫悠扬顿挫,高高低低飞跃起舞。那鸟儿飞了一阵,落在马背上,瘦马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变得焦躁不安,四蹄刨了几下地面,忽然仰头长嘶了起来。鸟儿厉叫两声,振着翅膀,箭一样飞走了。道人扭头去看,一只斑斓老虎站在背后不远处,望着吹箫的老汉。道人心里一凛,叫声先生。老汉眯着眼对着那虎,神色自如,自顾吹簫。簫声呜咽了几声,转而高昂急促起来,透着隐隐的肃杀之气。再看那虎,退了几步,转头一摆一摇去了。  
道人定下神来,再看老汉,此老非僧非道,不耕不樵,一个人住在这深山之中,这样的房子,不说夜半三更,单薄的泥墙基本与室外无异,风过石岩,发出奇怪的声音,老鼠跑过梁上蟋蟋嗦嗦的声音,野猫与兔子交谈的声音,甚至有豺狼在门前人形站立,用利爪撕门的声音……即使是寂静的白天,窗前树影摇曳,都可能是蔳松林笔下的古怪精灵。道人见过在大山里的猎户,深篱高扎,墙上挂着刀枪弓弩,檐下凉着獐肉兽皮,方圆几里,透着虐杀的气氛。动物远远便能感知危险的消息。猎户都有几只凶狠的猎狗,既可以帮着围捕打猎,又能看家护院。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猎狗还能代表主人跟山中虎豹和鬼怪交流谈判。住在这样环境的人,除了世代相传的猎户,还有就是身怀绝技避世的异人。而此老又与他们不同,看他以箫驱虎的神情,定是一位勘破大自然生存法则,理解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规律的高人隐士。老子云,陆行不避兕虎。入兵不遇刀枪,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一道疏可走兔的藩篱,便是与豺狼虎豹,鬼神灵异之间的界限。  
琴声一时高扬,一时低回,时而如钟如磬,时而沉着悠远。长箫不急不徐,倚琴而和。当琴声几外铿锵激荡时,老汉按箫不发,任由身边的溪流之声来化解琴声发出的不平之气。一曲终了,道人双手按琴,低头不语,老汉收了长箫,似对道人,又像在自言自语道:  
“人间底是无波处,一日风波十二时。”  
道人点头道:“是学生心有所羁,多谢先生指点。”道人从膝中抱起古琴,递给老汉说:“先生可识得此琴?”老汉接过古琴,轻抚琴面说:“是仲尼琴吧。”说着盘起腿来,置琴于上,挑拔猱按,一阵凌虚清冽之音从指间泄出,悠长旷远的琴声直入长空,仿佛天音。道人神情一松,从石上站起来,走下镜石去马背拿了龙泉剑,抽了几下没抽出来,他用力拔出半截剑来,一看剑身,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锈迹斑斑。他少时吟诗舞剑,十五岁成名那年,得到这把名剑,四十多年未曾离身,去年随永王兵败被囚,友人救他出狱,把他的琴剑也赎了出来。想不到命运多舛,剑气也不再显露了。他掷剑于地,仰天一声长啸,打断了老汉空灵飘逸的琴声。  
老汉放下琴,唤声酒来。小童把屋内的酒食搬出来,置于石上,道人复在老汉对面坐下,长叹一声,将一杯酒倒进嘴里。  
老汉怜惜地看了一眼道人,跟着干了一杯。两人一杯接着一杯,不几下,一壶酒就见底了,小童又抱出来一坛酒来。道人一生喝了无数次酒宴,琼浆玉液,新醅村醪,哪一次不是宰牛烹羊,高朋满座,也有三五好友,轻酌慢饮,总少不了诗酒唱和,即使一个人月下独酌,兴之所至,他也要吟诗弄赋,诀剑起舞。像今天这样的寡酒,平生还是第一次。几次想跟老汉唱和几句,或是高谈阔论一番也好。每次他说到话由,老汉就举起酒杯把话题岔开。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老汉放下了酒杯说:“客人雅量,恕老汉不能奉陪了。由此向北,一路渐有村庄,十余里就是你要去的地方。”说完在小童的掺扶下,向柴门走去。道人用锦袋套好古琴,复用那块破旧的粗布裹好,整好马鞍,在老汉身后一揖。老汉走到门口停下,回头对道人说:“明日客人还想一醉,可抱琴携剑再来。”  
道人拉着瘦马缓缓离去,拐过山梁,翻身上马,高声吟唱起来。  
老汉睁开闭着眼睛,说出两句谒语:  
“采石矶头乘月去,世上再无谪仙人。”  
岁月年复一年,四季炎凉更替,在老汉和道人喝酒的镜石潭边,桐花开了又谢,随风四散,吹落在南山脚下,松兹河畔,油桐花渐渐恣意蓬勃起来,开得满山遍野,每到春尽夏至,像一片片雪花,染白了一座又一座山头。沉寂的大山孕育了一千年,在一个花开时节,随着一位青年带着油桐花的芳香走出大山,乘舟北去,一个享誉全国的桐城派开始诞生,文脉绵长,一直延续到现在。  

3月10日,军旅作家,黄石市文联副主席,黄石港作协主席周承强兄领着我们一行五人,下午四点出发,去安徽省宿松县文联和作协跨区联谊,本来一百多里高速,最多两个小时就到了。临行前,我们先去看望了本地一位著名画家,老先生泡好了茶,挂出了十几幅他在疫期三年里,潜心独创的点墨大写意作品,口讲指画,五人听得一时忘了出发时间。到了宿松,已超过了约定的时间一个小时。周主席与宿松作协主席方长松约好晚上一起吃晚饭。次日,是宿松文联和作协举办振兴松兹文化,助力乡村发展活动的启动式,请了省内几位著名作家学者来授课讲座。周主席路上电话告罪,要他们不要等了,饿了其他客人。进了宾馆停车场,停好车,已是晚上七点多了,院内灯影幢幢,细雨横斜,正准备进宾馆,不知谁说了声,路口牌楼下站着两人,是不是接我们的?周承强哎呀一声,只怕是的。领着五人急往回走。牌楼下两人正往这边观望,也迎了过来。双方走到一米左右,在微弱的路灯下,周承强伸着脖子,伸手向前,睁着近视眼向对方俩人睃巡,嘴里叫道:“方主席,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那两人也都戴着眼镜,伸长脖子,其中一人迎上来,抓住周承强的手说:“远远看你走路,就是当兵出身的。”原来,联系此次活动的周承强和方长松,只在对方的书中见过照片,神交多年,还没见过面。这两人寒喧了几句,先是两手相握,说着说着,另一只覆了上来,再接着在细雨纷飞的路灯下勾肩搭背,拥抱在一起了。随方长松一起迎候我们的小说家张琳在一边说道:“方主席,你们兄弟俩一见如故,肯定有好多话说,还是先让客人们进去,我们边喝边聊吧。”两人这才携着手进了餐厅。  
不大的餐厅里聚满了人,一齐站起来拍手欢迎。看着桌子上摆放满满的桃花春曲,周承强挠着头说:“方兄呀,看阵势,你这是要灌我呀。”  
方长松毫不掩饰地说:“那是自然,这可是李白当年喝酒做诗的地方。”  
周承强问:“李白在这里做的哪首诗?”  
“山中与幽人对酌。”方长松话音刚落,一堆人跟着一起吟诵起来:  
两人对坐山花开  
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  
明日有意抱琴来。  
周承强跟着吟了一遍,觉着哪里拗口,方长松说:“这个杯字当用方言来读,读掰音。普通话反而不能尽意。”  
周承强用自己的方言读了一遍,果然顺畅了。他张着嘴,看着正在分酒的方长松说,看来今天不醉是不行了。  

2023年5月6日于佛山  


萧令安,本名肖令安。修桥民工。湖北作家协会会员,黄石市作协会员,港区作协副主席。有散文、小说见于《福州日报》《北海日报》《黄石日报》《长江丛刊》《厦门文艺》《黄石文学》《五彩石》和《新东西》等报刊及网络平台。获《福州日报》征文三等奖,黄石文联征文一等奖。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法律顾问:刘太平  向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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