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钢往事：打字工老段
陈永祥
老段是冶钢一个生产分厂的打字工。
烧红的钢锭经过850轧机轧成125方或130方的钢坯，大剪把钢坯的头面剪切成断面后，老段这时的工作，就是站在辊道旁边搭出的钢板上给辊道输送过来的钢坯打字。字，是为了方便管理而由数字编排的炉号。这项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不像电工、钳工、车工能排到工种里面，打字工就是一个简称，只要不怕火烤，两只手臂有点劲，有点耐力就行。
老段五十来岁，五短身材，年轻的时候出了点小工伤，右脚走起路来有点跛。这点跛并不妨碍他的打字，倒是对他的婚姻有蛮大的影响，一直耽搁到四十来岁，才娶了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寡妇 。寡妇是家庭妇女，带来个十七、八岁的儿子，不听话，还有点小偷小摸，回到家里老段的头就胀大了。老段老实，在厂子里吃了点亏，也不争也不吵，一脸笑咪咪的。他的老婆要是听说说他被欺负了，却是不依不饶，有时赶到他班组里来，叉起个腰把他的同事臭骂一顿，同事听了不做声，老段一屁股坐在钢板上，支撑起下巴也不做声。事后，同事还是照样和老段说说笑笑，不怪他。
几年一次的加级终于被盼来了。加级，也就是加工资。被加上级的，按个人工资比例加钱，个人工资每月也就七、八十块钱，按比例加到个人头上，不过十来块钱。这加级不是阳光普照，每个人都能搭上这趟车，它是有指标有条件的，要按工作年限和平时工作表现等，一个班组上十人，指标分到班组来最多也就三、四个人能幸运地加上。加上的一脸心花怒放，该加冇加上的就在班组里指桑骂槐，指东打西，不够格加的身心轻松了，就隔岸观火说，这是挑起群众斗群众。
在加级这段时间里，老段的心事重了，他时常扳开指头来算，来分析，按工作年限比，班组里的老李和老周和他有得一拼，再比，就是和他俩比就是比平时的工作表现了。怎么比平时的工作表现？每天上班时间都是固定的工作，你打半个小时的字，我打半小时的字，轮流转，总不能你半小时的字我去给你打了吧，那样的话不就明显太做作了？雷锋来了也不会这样干呀！老段想到这里苦恼人似地笑了。
这个想法走不通，就另想其他的念头吧。老段习惯性地支撑起了下巴，毕竟在厂子里干了几十年，老段有老段的办法。
大剪的旁边有一个公共卫生区域，这里堆积的都是大剪在剪切钢坯过程中飞落下的氧化铁皮。本来这里有卫生值日的，但时间长了，都搞不清楚谁是谁来打扫了，大家都装睁眼瞎，到了跟前也绕一脚走，二、三天不清理，铁皮就像小山似的堆着。
七点半接班，老段六点半就扛着个铁锹，提着把扫帚来到了现场。对时间的选择，老段也是掐算过的，这段时间正好是同事上下班来来往往的时候。
现场干干净净，有扫帚刚扫过的痕迹。见鬼了，氧化铁皮呢？老段愣在原地东张西望，莫不是有人比我还早？
这时从辊道的里面先是伸出个塑料工作帽，帽檐往上一抬，露出了一张黑乎乎的脸来。是老李！老段冇想到老李比他还早 ，有点悔。
老李双手扶着辊道一撑，从辊道里面出来，站起身，朝老段意味深长地一笑，拍拍屁股，走了。
现场重新堆积氧化铁皮还要个二、三天，老段上班时间没事就往现场去看，盼着铁皮快点堆积起来。有时别人无意中朝现场瞄一眼，他心里就有点不高兴，好像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垃圾就是专门划给他的自留地似的，别人看一眼就像偷了他地里的一个包谷。
到了第三天，老段比上次提前了半个小时，也就是六点钟来到了现场。
和上次一样，辊道里面又伸出个头来，老段仔细看，是老周！
老段跛着腿扭头往回走，心里狠狠地想，为了加个裸级，都他娘的来表现了……。
这次加级，老段落榜了。他不会喝酒 ，没有酒浇他的愁，有空就把手套垫在钢板上坐着，用手支撑起下巴，两眼空空地望，也不说话。
到了八月份，厂子里的工会组织职工去江浙一带疗养，这次的榜上有了老段的大名，把他喜欢得又是一脸的笑咪咪。
班组的小青年对老段说，笑！笑个裸！做了一辈子的革命工作，临退休赏你个几天的江浙游，就把自己高兴得像个欢喜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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