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曾任省作协理事、签约作家，黄石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19岁开始文学创作，曾在《长江》、《春风》、《鸭绿江》、《北方文学》、《收获》、《小说》等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染血的脚印》（与刘坚合著），长篇小说《山鬼》、《原野》在《黄石日报》连载，长篇小说《被盗印的日记》在网络上连载，长篇小说《帅哥夏八骏》（在《东楚晚报》连载），退休后著有长篇小说《曾经的庄屋》《辰巳午未》。
17
喜头鱼把擦皮鞋的工具备齐了，就对四宝说：“跟妈一起上街擦皮鞋去。”
喜头鱼只叫四宝背了条小凳子，娘儿俩就手牵着手出门，就直奔市报社门前。那是个好位置，一边是去公园的路，一边是去二医院的路，对面就是老干部活动中心，市内七条线的交通车就在这里共着一个站。进出报社的人，进出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人，还有逛公园的、去医院看病人的、等车的，客源特别好。
喜头鱼赶到老干部活动中心门前时，已经有八个师傅摆好了摊子。喜头鱼是新来的，本想跟人打个招呼，可那八位都忙得不能抬头，摊子前都等着擦皮鞋的人。她也就罢了，看准一个空地方，就摆开了自己的摊子。
喜头鱼的摊子刚摆好，就有三个人围过来了。那三个人原是在另外两家摊子前等着的，见来了个年轻女的，就都朝这边围过来。
喜头鱼看到那三个人都很年轻，跟她的年龄差不多。两男一女。那个女的坐下了，两个男站着。喜头鱼头一次干这活，没经验，别人都带着好几条可以折叠的小凳子，有的还买了份晚报给等着擦鞋的顾客看。喜头鱼只带了一把椅子一只凳，现在即使自己蹲着工作，顾客也还有一个得站着。
四宝看到那边一家摊子前空出来两条凳子，就搬过来给那两个站着的叔叔坐。两个叔叔还没坐哩，那边擦皮鞋的师傅就喊起来：怎么回事呀？拉我的凳子！那位师傅是个五十来岁的太婆，见着顾客跑到喜头鱼那边去了，心里本来就生着气，逮着了岔子，极不耐烦地喝问：哪儿的呀，懂规矩不懂呀？
喜头鱼就连忙赔笑脸，说：“对不起，孩子不懂事。”一面就连忙亲自给人家把小凳子送过去。
那个年轻女子的皮鞋擦好了，她很满意，就站到一边看喜头鱼工作。看了一会儿，她竟挺同情地问喜头鱼：“你也是下岗的吗？这么年轻。”
喜头鱼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埋着头擦皮鞋。这时候，喜头鱼摊子前的顾客也渐渐的多起来了，很多人都愿意站在那里排队等着她。
四宝在一边专门收钱，小喜鹊似的叫个不停，一会儿说，妈五块啦，过会儿又说，妈十块啦，叫得喜头鱼心里一阵阵高兴。
正该吃午饭的时候，从老干部活动中心出来个两个人，一个二十多岁打扮很漂亮的女人和一个秃了顶的老头，那女的坐到了她的椅子上，老头却给那女的拿着皮包就近站着。
喜头鱼一眼瞄见老头就吓慌了神！
那老头也认出了喜头鱼，竟笑了一下说：是你呀？不做小姐改行擦皮鞋啦？
喜头鱼咬住牙不吭声，默默地给那女的擦着皮鞋。
那老头，就是当年熊猫宾馆硬要给她开苞的张局长。
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小得你想躲都躲不开那几个人。
那一年喜头鱼还只有十九岁。这个老头把她叫到房间里去，说是要按摩。等到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老头竟是赤条条一丝不挂挺立在房中间。
那一年的老头就有这么老，现在也还是这么老；那一年的老头是一丝不挂地在她面前挺立着，现在的老头虽是穿上了很讲究的西装，可在喜头鱼的眼里，却仍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样子！
喜头鱼想起那些事，心里头就直打颤，埋头给那个女的擦皮鞋，不敢抬头去看那个老头。
那个漂亮女人其实也早就认出了喜头鱼，她冲那老头不怀好意地笑笑说：“怎么这么熟呀？老相识吗？”
老头很尴尬地笑了一声，说：“她从前在熊猫宾馆做过，我们经常到那里吃饭，当然就认识啦。”
那漂亮女人就反过手去掐了老头一下，说：“不老实。你当我不认识她呀，她老公还偷过我两千四百多块钱哩。”
喜头鱼一听，猛然就明白了坐在自己面前翘脚擦皮鞋的女人是谁了，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就不由自主地重了些。那漂亮女人脚被捏痛了，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叫：“干什么你！”
老头慌了，忙扔下一张十块的票子，拉起那女人就跑。
四宝见了钱，高兴得跳起来，捡起那张红票子举到喜头鱼面前，欢呼着：“妈妈妈妈，那个爷爷给了你十块钱！”
喜头鱼猛一下惊醒了，母狼似地冲四宝吼叫：“扔掉！”
四宝吓怔了，举着那张红票子不知所措。
喜头鱼发火了，狠狠打了四宝一巴掌，一把夺过四宝手里的那张钱，用力扔到地上，又踩了一脚，拉起四宝说：“回家！”
18
三疤子今天收工比较早。
三疤子回家就动手做饭。三疤子想，那些擦皮鞋的人是都不回家吃饭的，三疤子想做好了饭亲自给喜头鱼送去。
三疤子没想到，他的饭还没有做好，喜头鱼就回来了。
三疤子迎上去说：“回啦？”
喜头鱼进门就努力换了脸色，可她怎么也换不出笑脸来。
三疤子觉得喜头鱼的脸色很难看，就问：“累了吧。”
喜头鱼说：“不累。”挽起袖子要去做饭。
三疤子再回头，就看见了四宝那半边被打红的脸，忙问四宝：“怎么回事？这是谁打的。”
喜头鱼刚说了声：“我打的。”就哽咽了，泪也再忍不住滚下来了。
三疤子懵了，三疤子就把喜头鱼拉进房里问：“为啥子打四宝呀？”
到了房里，喜头鱼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就把碰到张局长和华霞的事说了。
三疤子一听，却说：“你怕那老东西个啥子嘛。”
喜头鱼说：“我不是怕他，我是见了他我就……我也说不清楚。”
三疤子说：“有啥子说不清楚的？又不是你脱光了身子，他才是脱光了身子站那里的丑东西，见不得人的是他！”
夜里，三疤子又苦口婆心地劝喜头鱼，三疤子说：你过去是做过小姐，那我还是个小偷哩，可咱现在改了，如今是凭力气挣生活。明天我送你去，你就把头抬起来，见了谁都把头抬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三疤子就真的把喜头鱼送到了那里，还多带来了一条长板凳，让排队等擦皮革的顾客坐着看晚报。
三疤子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说：“我走啦。”
喜头鱼朝老公笑了一下，说：“早点回来。”
三疤子说：“中午饭我送过来。”
喜头鱼看见老公走出去很远了还掉过头来朝她这边张望，就心里甜丝丝的很快活。早上擦皮鞋的人很多，喜头鱼一口气忙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到了九点多快十点的时候，擦皮鞋的人就少了一些，那一排连喜头鱼在内九个擦皮鞋的摊子，八家门前已经没有顾客了，只有喜头鱼这里还有一只鞋没擦完。
等到喜头鱼也把手里的一只鞋擦完，紧挨着她的那位大婶就问喜头鱼：你哪儿来的呀。
喜头鱼忙说：我就是昨天来的呀。
大婶老着脸说：我没问你哪天来的，我是问你从哪儿钻出来的，你家里是不是有谁在市里当着大官了吧？
喜头鱼听出来话里有话了，忙赔笑说：大婶，我要是家里真有当官的亲戚，还能到这里来擦皮鞋吗？
大婶也笑着说：我说也是嘛。可你很霸道呀，一来就摆在我前面，挡着我的生意路子。你是看我老太婆好欺负是吧？
喜头鱼说：那我摆哪里呀？我要摆你后面，不也挡了那位师傅吗？
大婶恼了，大声说：我叫你去挡她了吗？我只求你别挡着我就行！
喜头鱼朝那位大婶深深地看了一眼。喜头鱼想，我没来之前，你大婶就是摆在最前头的，那你不是挡了大家的生意路了吗？可喜头鱼没敢那样说，因为当喜头鱼朝后面的几位看去时，突然就隐隐的觉得摆在大婶后面的几位，似乎都睁着像大婶一样的眼睛看着她。喜头鱼被那一群眼光吓了一跳，就忍气吞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挪到了最尾处。
摆在最尾的一个摊子是位三十多岁的大嫂，瘦瘦的。瘦大嫂没等喜头鱼把东西放下就叫起来：怎么又臭到我这里来啦？
喜头鱼就觉得脸上炸开了痱子，胀红着脸说：大嫂说啥子嘛。
瘦大嫂学着四川口音说：我说了啥子嘛？你不敢挡她，就过来挡我呀？我好欺些？
喜头鱼说：大嫂，我敢吗？我这不是想摆到你们最后面来了吗？
瘦大嫂说：谁是最后呀？从那个路口数，我这儿是最后，可要是从我这边路口数，我这个位置就是第一！
喜头鱼被噎住了，喜头鱼憋着气嘟哝着：何必呢，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瘦大嫂呼地凶起来，指着喜头鱼吼：说谁哩？你嘴巴放干净些！
喜头鱼猛然被吓蔫了，畏葸说：我说错啥子啦？
瘦大嫂质问道：你刚才说谁跟你是一样的人啦？别以为这里没人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告诉你，我们是穷，可我们全是良家妇女，穷得干净！
喜头鱼的脸气白了，干叫说：你……
瘦大嫂一步不让，吼着：卖X没效，靠纳鞋底呀？跟我们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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