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
吕永超
2014年冬季的傍晚，我在小区内散步。经过垃圾桶的时候，看到一盆栽花木被主人丢弃在那里。这种情况在新建小区里经常发生，那些曾经带着亲朋好友殷殷祝福的盆栽、盆景，或因养护不当，花容失色、枝叶枯黄，或因不对主人胃口，被遗弃了。以前，我顶多晃一眼就过去了。但这次突然来了兴趣，凑上前停住脚步仔细看：一尺高的树干显然被精心修剪过，虽没有绿叶点缀，但错落有致的模样依稀可见；枝条峻峭，有股违时绝俗的东西，直抵心中最软的部分。
于是决定搬回家，重新换上花盆，培上新土，施入肥水，看能不能重新救活。一个冬天，盆栽毫无起色，冷不防，总有一枝、两枝细条枯死，令人沮丧一阵子。家里人要求剪掉枯枝，我没同意。看看这造型，越发明白，什么叫“增一分肥，减一分瘦”。突发奇想，就取名为“环肥燕瘦”吧。
来年春天，植物们从鸟鸣中纷纷醒来，枝干泛青，细叶长出，争先恐后与这个季节对话。“环肥燕瘦”没有动静，一点都没有拥抱春天的意思。我的小孩等待耐心已到极限：“老爸，什么‘环肥燕瘦’，拔了算了，省得占一块地方，隔三差五还浪费几勺肥水。”
我仍是于心不忍，毕竟季节处在仲春末、暮春初，还是生命律动的黄金期；毕竟“环肥燕瘦”主干掐之皮湿、抠之肉鲜，有生命迹象。
没过多久的一天清晨，我惊喜地发现，“环肥燕瘦”靠近泥土的主干，冒出三粒芽苞。我蹲下，将鼻尖贴近，深吸一口，微闭眼睛，尽情享受那份细细的清香。我问自己，“环肥燕瘦”为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许是我们要再次丢弃它的议论被它听明白了！如果是，对它来说，那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好在它没有糊涂，更没破罐破摔，而是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搏出生命的力量，重新燃起生命之火。奇怪的是，我曾津津乐道的那些彰显造型的老枝条，没有一根发出新芽。赶紧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只剩主干。没有枯枝的主干，笔直而坚挺，芽苞点染，恰似中国画写意的神来之笔。忽然开窍：主干如同脊梁，撑起生命风帆的就是脊梁啊！
老家地处鄂东，雨水充足、阳光很好，有喜种栀子习俗。居家庭院、田边地头，总有栀子三五株挨站一起。阳历5月初长花苞时，好奇的村姑站在树下数，数到端午前，那花瓣儿一瓣瓣地打开，没心没肺地端然在绿叶呵护的桠间，远望婷婷，颜色胜雪，露珠作饰；近观袅袅，花瓣肥厚，肤如凝脂；更兼香味浓郁，随风四溢。村姑轻轻地采摘一朵回家，寻瓶装水，将那枝花插入其中，放在窗台上，在夕阳的斜晖中，对花想着心事。更有爱美的年轻媳妇，发髻间别一枚栀子，于脑后耳边斜斜伸出，正映着她红润的脸，于健康娇俏中平添了几分端庄雅洁，花香浓了又淡了，她来了又走了，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端坐在朱门之内，门口老式茶几上，一排一排地摆放着新采下的栀子花，绿叶相托，花瓣上露珠欲滴未滴。路人见了，驻足观花，先嗅嗅，饱食馨香之后，再挑拣数朵，沐浴着阳光满足归去。而白发婆婆用心甘情愿的态度，去做心安理得的事情：独自地、小心翼翼地将栀子花重新排好，树缝漏下的光斑，一会儿快乐地打在她皱纹密布的脸上，一会儿无忧无虑地落在她关节肥大的手上……
现在的我，有如守着栀子花的村姑和白发婆婆。我等待着新叶继续生长，抽出表皮有着细致纹路的枝条，并旁逸出许多侧枝；等待着栀子花开，让那最莹的白，在枝头上撩拨雨露阳光。可是，从暮春到冬，它非常生动地展示枝条的柔美，醒目耐看地凸显叶片的清雅，并不开花。
今年初夏的一天傍晚，我照例提着水壶给花木洒水，忽然看见有三个栀子花蕾藏在叶间。我赶紧用手机拍照，发给读研的孩子，也让她高兴高兴。她自拍了赏花蕾时的表情传给我，眼中闪耀出的是美丽的光彩。
栀子花渐次开放，整个阳台都是它的气息。置身其中，一呼一吸，吐纳的满是醉人的芬芳；手舞之足蹈之，那香气又不依不饶地缠绕我；舒眉展眼之时，它立即氤氲我的眉梢眼角。
栀子花，原本就是自自然然的花，无论是在枝桠上的高洁，还是在新媳妇头上的娇俏，无论是村姑窗前瓶子里的欣喜，还是白发婆婆茶几上的平和，归拢来说，它让懂得的人知道，它潜藏在深处；它又让不懂得的人知道，它浮于表层。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