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母亲的冬瓜地
冬瓜躺在地上长
它们像几个没穿衣服的婴儿
它们自皙的皮肤像搽了一层痱子粉
也像初生的绒毛
它们乖乖的样子
就像是婴儿的样子
它们仿佛在吸吮乳汁
它们长大啊
直到牵着它们的那些藤蔓枯老
在故乡
我就是这条冬瓜
葡萄藤
冬天的葡萄藤
仿佛枯死了
只有那些骨节和深深的根知道
它此刻很幸福！它
心里藏着春天 它的
脉管潜流着甜蜜的汁
它在想念它众多的孩子
就像
我们的老母亲
石榴树开秋花
秋天还在开花的石榴树
春天我也见你开过
你把花开一年了
你繁华一世了
就是没见你结过果
一如虚构
一如我
佝偻
不仅仅是弯腰
弯腰是轻松的
这一次，是弯下去再也起不来
每次我看到这个字眼
我仿佛又替挨批斗时的父亲疼一回
仿佛是父亲的咳嗽还没有好
他咳起来像要伏在地上
……
现在
我年迈的母亲让我疼
她的晚年
就是这个词
而这几乎是一个狠命的词
像一个恶人摁住她的头
不放手
而我 虽然写作
却不能替她
修改这个错词
看航空表演
这些模仿鸟的飞行物，形态来自鸟，维妙维肖
但它们比鸟更像鸟
那些飞啊
已经不是飞
而我多么希望这些模仿鸟的飞行物只是模仿
我多么希望这些飞行物的表演只是一种表演
我希望它们永远表演
我希望
这个世界
只是表演
不来真的
我还是喜欢真的鸟
喜欢看真的鸟们为生活
去求爱
山羊打架
山羊总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吃草
偶尔用打架来取乐
不过山羊打架的样子也是善良的
它们顶角的样子
像摆谱
做做样子
羊啊
它们不为名利争吵
它们只为爱情打架
黄金湖
我总是弄不清楚黄金湖在哪里
我更弄不清楚哪里才是黄金湖
哪里是保安湖
哪里又是梁子湖
直到这个暴雨成灾的夏天过后
直到一条即将通车的穿过黄金湖的高级公路修好后
我才知道黄金湖也是梁子湖
甚至也可以是保安湖
实际上
它们天生就在一起
它们一直都连在一起
就像武昌鱼也叫扁鱼
就像杨子江也叫长江
黄金湖也不产黄金
它只产鱼和螃蟹
更重要的作用是
它是一个大湖
储水
也供水
养活一方人、庄稼和牲畜
朝霞和晚霞下的黄金湖才叫黄金湖
细浪滚滚
金光闪闪
数谷粒
数一数谷粒吧
就像数人数
就像数命
一样的色泽
同谷粒比起来
黄金
只不过是石头
数一数谷粒吧
就像数钱
就像数我们一生相信的神
果
果子是果树长出来的
人造不出来
好啊
好在你们还没有造出水果来
好在你们还没有造出真来
钉钉
既是动词
又是名词
是钝的
也是尖锐的
每个人都是一枚钉子
每个人也在钉这枚钉子
我向所有被我钉过的木头致歉
我向所有含着我的事物致歉
柳树枝的影子落在我脸上
柳树枝的影子落在我脸上像伤疤
像用粗针线缝的
我的日子常有柳树枝的影子落下
恶人有时也像阳光
他们总是投下影子在我的脸上和身上
最近写的诗
我最近写的诗
都是未写成的诗
零星的几句
像喜欢唱歌又不会唱歌的人一样
不停地哼
把不同的歌哼成一首歌
老南瓜
老南瓜已经黄了
这是它表面的变化
它内部更是令我们惊艳
那都是些血丝似的织成的网
网间包着一颗颗饱满的籽
一个个看起来像漂亮的小指甲
哦
每颗成熟的内心都有果实累累
而且美丽 美丽得就像小指甲
可以挠你
幸福的牛
牛在秋天空旷的田野吃草
它埋着头在饕餮
圆鼓鼓的肚子越来越鼓
我惊羡于它的胃口如此之大之好
尾巴愉快地拍打两边肥硕的屁股
啊，此刻这天地间
只有它是幸福的
它是一头幸福的牛
它已经忘记了它曾在这里被鞭打着劳动过
闲云
几朵闲云像我
无雨
含几滴泪
假装云
我像那几朵闲云
飘累了
几朵云
如今只停在鄂东南上空
几朵闲云像我
无雨
含几滴泪
假装云
我也像几朵闲云
无雨
不语
假装是一个思考的人
直树
人们喜欢弯曲的树
喜欢与弯弯曲曲的树合影
而正直的树又高又大
很孤独
没有谁愿与它合影
但
如果我是树
我愿再孤独些
享受无人合影的安静
学学坏了的水笼头
病了
就学学坏了的水笼头
看它有气无力地滴着水
看它的不着急
虽坏了
但它在滴着水
它在证明它是水笼头
它在证明它还活着
有水在体内流
它在把水滴出来
给它时间
它可以滴出一条河
还可以滴出一朵花
身体生病了
就学学坏了的水笼头
流不出来
滴出来
大象
大象在危险的丛林行走
它漠视那些丛林之王
诸如老虎们
大象的武力来自于它的自信和沉稳
它的自信和沉稳来自于它的足够的大
让任何对手望而却步
还有就是
它的家族的团结
它们的素食主义 以及
不结盟
不伤害它类
勇猛、坚强、有力
陆地上最大的生命
却不欺负弱小者
甚至不欺负蚂蚁
也不欺负蛇
这就是大象
这就是大者之道
母鸡
在我的家乡
好像没有哪种动物比鸡更是家禽
一群老母鸡几乎可以把一家人所需的现金都挣全了
好像再没有比养鸡更成功的养殖
鸭子和鹅都没有这群鸡亲
鸡笼有时盖得比较豪华
母鸡们辛苦啊
母鸡甚至有矫健的翅膀
但它们已不会飞
即使飞，也只是做做飞的样子
给狗跳做个背景
它们的翅膀
只用来包住它们的孩子
疼
要不是胃疼
我差一点就忘了这每日为我辛苦劳作的老伙计
因为痛
我们想起了这些与生俱来的
对我们最好的
我们常常这样啊
我们经常忽视那些对我们最好的
身体，生活的物件和人，亲人，恩人
甚至是一些替我们疼痛的人
我们不疼
是因为他们在替我们疼
这世界的胃
这身体的胃
哦生活
偶而有点疼吧
雨燕
在雨天
雨燕成群地飞
它们飞成天空的内容
我看见
雨越大
它们飞得越欢
人们就这样为它们命名
叫它们雨燕
实际上
你不叫它们雨燕
它们也是飞翔在雨中的黑色的鸟
而这样的雨天
除了它们
几乎看不到其它鸟的影子
偶而有一两只飞在雨中的鸟
它们的样子是仓惶的
只有雨燕是激越的
我想它们也是开心的
是的，开心的样子是能看得见的
雨燕
哦
它们多么像我们的理想！
写错了一个字
这窗台栏杆
经年未刷油漆
我本来想写它锈迹斑斑
但写成了劣迹斑斑
那几个人物他们在台上站成一排
也像有了年头的栅栏
我本来想写他们劣迹斑斑
却写成了锈迹斑斑
唉
写错了一个字
锋利与尖锐
锋利是足够薄
尖锐呢 是足够小
足够薄的锋利砍进去
足够小的尖锐扎进去
我们创造它们
但我们跟它们反着来
我们呢
喜欢厚
喜欢大
喜欢做与我们说的相反的
石头
在大地上
除了水和土外
数量最多的是石头
体积也应是这样的排序
人的数量也在增加
但比不上它们
数量上和体积上都比不上它们
我们
比不上水、土和石头
我们的头也比不上石头
问题是
石头的头在哪里呢
竹荪
竹荪是多么好的玩艺啊
像个玉器
也像柱阳具
像我们身上的宝贝
它玉树临风
它在等待相逢
初雪
初雪下在树上
如盛开的一树花
我记忆中今年春天见过这些花
哦想起来了
那是武汉大学的樱花
那时我说那花像雪
今天它又像花
哦雪，它是花的花
题诗人张隽摄影"静静地落"
你拍到了满地落叶
你还拍到了那摊开的巨大的树枝
就是说，你知道是谁掉了这么多叶子
是谁讲了这么多的故事
留下这么多的伤
我看到你的这幅摄影时正在听科恩那苍老的声音
我发现
他除了唱
他还在说
他除了出家
他还在回家
他除了说给別人听
他还自言自语
哦大悲伤啊
最后往往都是自言自语
最后往往都像这落叶 静静的
实在要说的话
也是自己说自己听
大鲸鱼
我从没有看清大鲸鱼长的什么样
但我看见大鲸鱼有多大有多长
我看到它们有多孤独
也看出它们有多忧伤
大鲸鱼啊
只有你游得像海洋
只有你的肉身和精神一样
小雷山
小雷山也是山
小雷山也是雷山
名字带着仙气
像有仙人住在这里
多少次我回故乡路过这里心里想
这山怎么就落到人间来了呢
多少次我看见这个山名我心里想
小雷山它总有一天会炸响
而现在
它只差一次闪电
慈眉善目
这世上有众多面目可狰者
但也不乏慈眉善目的
比如山羊
比如江豚
这些慈眉善目者皆有孩童相
一见就可以覆盖我们的心
像前生见过的人
像今生遇到的亲人
哦慈眉善目的
都是菩萨啊
木头
不
这些堆成山的木头
它们已经不是树了
它们只是树的身体
哦
这些肉身在念着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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