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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袁观利的散文《后背林》





袁观利,男,1953年出生, 1974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在阳新县委组织部、县委宣传部、县委办公室工作,历任组织部组织科科长、宣传部副部长、卫生局局长等职。2010年获阳新县首届“吴国伦文学奖”优秀散文奖。
袁观利的散文《后背林》


我真正的故乡何在?

就是我从它那里带走的一切。绝美的故乡存在于我的灵魂。

——[俄]米·普里什文《大地的眼睛》

我老家村子原来有一片很大的树林,长长的林带环抱大半个村庄,葱茏如盖的树冠掩映着黛色的屋顶。因为在村子后面,人们便习惯把它叫做“后背林”。

后背林地势平坦,一条窄窄的小路自东而西贯穿其中,林子旁边有卵石铺底的清浅的港湾蜿蜒流过。也许是因水的滋养,这片林子也就格外地丰茂蓊郁,浓阴铺展的枝叶遮天蔽日,构成了村庄青葱连绵的背景。

要说林子的主角,当属那几十棵高耸入云的香樟树了。这些香樟树大都有百年以上的树龄,裸露于地面的硕大纠结的根部已磨光发白,几个人才能合抱的树干虽多已枯空,但依然枝繁叶茂。香樟树中间和林子的边缘,杂生着为数众多的苦棟树,皂荚树,榆树,乌桕树,麻栎树,还有高挑的香椿和低矮的野石榴。这些树木盘根错节,树枝与树枝,树叶与树叶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种和谐浑然的韵致。有它们在背后撑阴漾绿,整个村子也就有了盈盈的绿意和灵气。

“鸟是树的花朵”。树多的地方,鸟儿自然也就多了。麻雀、白头翁、喜鹊、杜鹃、乌鸦,还有猫头鹰,灰脊鸫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它们都是冲着后背林的绿荫来的,来了便在这里筑巢安家了。村里的人们也早已习惯了这些鸟儿们的啁啾。每当清晨,村子在清脆的鸟鸣中醒来,男人们便揉着惺忪的双眼开始下地干活,女人们提着竹篮穿过薄雾缭绕的林子到河边濯衣洗裳。夕阳西下的时候,在鸟雀归巢的叽叽喳喳声中,人们也完成了一天的劳作,沿着林间的小路回家了。

早些年,村子里玩的地方不多,后背林也就成了孩子们嬉戏的乐园。那时,我和伙伴一天到晚泡在林子里玩耍。在树洞里捉迷藏,在树杈上掏鸟蛋,在草丛间抓蟋蟀,在刺窠中捅马蜂窝,在树荫下、木槽边看老牛漫不经心地反刍倒沫······那浓阴下的快乐,覆盖了我的童年。记得林子东头有一棵歪脖子老桑树,树下有一块青白色的麻石石墩,孩子们爬上爬下已磨得相当光滑。桑椹成熟的时节,也是孩子们最忙碌的时候。虽然那时我们还不懂“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之意,也无法体会陌上桑的浪漫和“笔落似蚕声”的意境,但繁星般地挂在青枝绿叶间的紫红色的桑椹,饱满鲜亮,汁水丰盈,酸酸甜甜的滋味引诱着我们的食欲和口水。于是,我们敏捷而迅速地踏着石墩,爬上树干,大快朵颐起来。吃饱了,玩累了,便躺在横斜的桑桠上,望着天空缓缓飘动的云朵,悠闲地晃动着树身,就像摇动着一把巨大的躺椅。树林中还有一棵古香樟,树干早已被岁月的光阴掏空,枝叶仍有婆娑生意。有趣的是枯空的树心居然长出了一株碗口粗的乌桕树。秋天,乌桕满枝的霜籽怒绽着,绿荫深处有灼灼红叶逸出,仿佛香樟树那绿色的内心深处燃起一团寂静的火焰,为我们的双眼摆出了一场盛宴。我们常常几个人一起,搭成人梯,攀上树干,采下乌亮的树籽和火红的树叶,然后用柔软的青藤串在一起,缠在腰间或挂在脖子上,一个个神气十足,就像从战场上凯旋的战士。

后背林是自然的恩惠,也是村庄的神祉。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目睹着村子的兴衰,见证着村子的变迁,村里发生的一切都贮存在它的沧桑记忆的年轮里。它以沉默的姿态和平和祥瑞之气,给整个村庄一种宁静、崇高的庄严和朴实感,教会人们如何去拥有谦退守柔、以世为善的情怀,如何自由从容地与大地的安宁交融。它的巨大身影如同一道屏障,为古老的村庄提供着恒常的生活庇护。它给村庄源源不断地送来凉爽的风,洁净的水和清新的空气。一年四季,村庄里的每一条小巷,每一幢屋宇都散发出树木新鲜幽微的气味,晚上睡觉,似乎整个梦境都缥缈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在这样宁和安详的环境里,人们才有了爱情,有了子孙,有了家园,有了生生不息的希望。正因为如此,对于后背林,我一直怀有虔敬和膜拜之心。我钦佩它的形态,它的坚韧,它的优雅,也感念它的默守,它的庇佑,它的慷慨。以至每次经过这里,都要习惯性地观察这些树木的根部,看它们把根脉深入泥土中的所有走向,抚摸它的苍老、粗糙、迸裂的树干,仔细辨认每一道纹路,每一处虬结。我要抬起头,仰望沉甸甸的茂密的树冠,倾听树林上每一片叶子发出的簌簌语声。我知道,在大自然里,人和树有着那么多的共同之处:相同的生命馈赠,相同的原始要素――碳、氮、氧等等就在我们的躯体之中,还有很多相同的生命功能――呼吸、循环、吸收、同化、生殖……“树是扎根的人,而人是行走的树。”(约翰·巴勒斯《清新的野外》)对于一个人,一个村庄来说,能被一片树林簇拥着,覆盖着,庇护着,是幸福的。同样,对于一棵树, 一片林子来说,能被人尊重着,珍爱着,也是幸福的。

世事如棋,一切都在悄然地变化着。后背林的命运终于在一夜之间不可逆转地改变了。那是一九七〇年五月的一天晚上,父亲从生产队开会回来,带来了后背林即将被伐的消息。问起原因,说是村里建仓库需要木材,社员盖房子需要地基。这个消息让我感到震惊和不安。我无法理解这个荒唐的决定,更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在我看来,这片树林是牢固的、神圣的、不可撼动的。撼动它的一片叶子,都有可能破坏村庄历史的完整。然而,事情的结果并不是以自己的意愿为转移的。果然,没过几天,在生产队干部的带领下,人们带着锯子、斧头和绳子,开始了对后背林的杀伐。锯斧声中,历尽岁月沧桑、与村庄相濡以沫,共同生活的古香樟,连同林中大大小小的树木纷纷訇然倒仆,砍刈殆尽。整整一个夏天,全村人都在后背林里忙碌着。这些树木被拦腰截断,被肢解分割,然后变成一块块木板,一段段椽梁,一堆堆柴禾,一缕缕炊烟。后背林从此永远地消失了,飞鸟,鸣虫,清风,绿荫,童年的梦境……所有与之有关联的东西都随之荡然而去。不久,村子旁边的那条弯弯曲曲、宽宽窄窄、深深浅浅的铺满卵石的小港,也被蛮横地改造成笔直的水渠。失去了树林,没有了港湾,村子还剩下什么?一眼望去,天是空空的,地是空空的,村子像是瘦了半圈,矮了一截,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生气。《西洲曲》有句:“树下即门前。”门前有树几株便是家了。而现在,树没了,家在哪儿呢?后背林的消失,让我感到了一种无法恢复的残缺,一种失落家园的惆怅,一种远胜于契诃夫的《樱桃园》中,樱桃树被伐时的悲伤。

时光如水,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在我的心中,后背林已凝固成了一枚印有故乡日期的绿色邮戳,成了永远生长着的乡愁。记忆中,满眼的苍翠颜色里,时间仍然保留着它原初的形貌和原始的气息。每当想起它,耳边仿佛响起树叶轻柔的沙沙声,还有灯下的窗前,也会斑驳起一片树影。

“多情古树,仍怜绿意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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