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叔走后,我就问父亲:“矿井下真的有盲槌鬼吗?”
父亲的回答模棱两可:“我哪知道?我也没下过矿井!”
因为好奇,以后刘叔叔每次送炭到我们家来时,我都要求他给我讲盲槌鬼的故事。他也不推辞,我要他讲他就讲。
刘叔叔说:“盲槌鬼很通人性,矿工们叫他们干啥就干啥?从不与矿工们讲什么条件,所以矿工们下井时都带很多的馒头,除了自己吃饱以外,其余的都分给盲槌鬼们吃。但也有不好的盲槌鬼,就像世间有不好的人一样,他不仅不帮我们干活,甚至还将我们挂在井架上的馒头偷去吃了。遇到这样的盲槌鬼,我们就追打他、呵斥他。其他盲槌鬼也会责备他。盲槌鬼是我们矿工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救星。当矿井底下停电时,盲槌鬼就会用他们的眼睛当电筒给我们照路。那光呀!还真是亮,真的能把漆黑的煤矿井底照亮。”
刘叔叔讲得最精彩的盲槌鬼故事是一起救人事件。他说:“有一次在井下挖煤作业时,突然有一个盲槌鬼扔下工具就跑,并且大声呼喊:“大家快跑,这里要透水了!”我当时还不信。这井下不是好好的吗?一点异样情形也没有啊!接着另外几个盲槌鬼也扔下工具开始跑。他们小巧灵活,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了。我身高体大,行动不如他们,刚跑出几十米,就听到轰的一声响,一股洪水就向我冲了过来。紧接着电也停了,我看不清方向,只感觉到冰凉的井水由腿部逐渐地往胸口上漫涨。我想这回完了,肯定没命了。就在井水快要淹到我脖子上时,我看到有两个光亮向我这边靠近,接着是四个光亮,六个光亮,八个光亮,无数的光亮……光亮把整个黑暗的矿井都照亮了!我知道那是盲槌鬼们救我来了。于是我沿着盲槌鬼们照亮的路,一步一步地走,一坡一坡的爬,终于爬到了安全地带,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刘叔叔的鬼故事讲得非常好,而且也不吓人,我非常爱听。我们一家人也与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他每隔一段时间送几个大馒头、大肉包子给我们家;要是我们家有外地客人来,他还会送两张下井矿工才能享受的保健票给我们,两张保健票可以到煤矿食堂里打上一大碗肉烧的菜。而我们家也会送一些自制的咸菜给他们吃,母亲见他妻子的衣服破烂,还在一个过年时专门做了一件上衣送给他的妻子。
当时的刘叔叔与妻子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但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的孩子,他们也从未提起过。有一天母亲问起此事,他们才有些难为情地说出实情来。
刘叔叔是黄冈麻城人,没有读过书,从小务农。解放后被黄石袁仓煤矿招工来当了挖煤矿工。由于城市人都瞧不起煤矿工人,加上他头顶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瘌痢头,所以一直没有女人肯嫁给他,包括农村的女人也不肯。
他目前的妻子是大冶人,曾经结过婚,育有两儿一女,但其前夫得病死了,她一人养不活三个孩子以及家里的老人,于是在别人指引下,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来到黄石袁仓煤矿的大门口,等待着单身的矿工将她领走,重组家庭,养家糊口。
这好像是一种约定俗成样的事情。一些农村的寡妇或离异的女人,在生活无着落的情况下,便拎着一个用头巾裹起的包袱,站在煤矿的大门口边上,哪位单身矿工看中了,牵走便是。既不用媒婆介绍,也不用举办婚礼,煤矿里出个证明,两人就是合法夫妻了。
刘叔叔领走这个大冶女人后,知道她家里已有三个孩子,还有老人,于是决定自己不再生孩子。将自己赚来的钱全部交给她,供养她家的孩子和老人。他的妻子觉得对不起他,于是以矿工家属的名义去矿上捡炭果子卖。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很瘦小,但她每天都去扒钢丝铃(一种运煤的小火车,因空中有电轨钢丝,行进中总有铃响声,所以大家都叫这种小火车为钢丝铃。)捡炭果子。钢丝铃铁桶里装的多是粉煤,少有炭果子,捡炭果子的人要在钢丝铃运行中,从一个铁桶翻到另一个铁桶去捡,捡好后在钢丝铃停车的终点集中称重,按矿工家属的价付钱,然后他们再按市价卖给需要的人。父亲说,捡炭果子的工作很危险,经常有人从运行中的钢丝铃铁桶上摔下来,轻的轧断手脚,重的当场身亡。
文化大革命高潮时期,所有的学校都停课了,很多老师都被红卫兵打倒了,赶跑了。后来,中央文革又下令“复课闹革命”。为了稳定局势,提高工人阶级的地位,市革委会从各大厂矿抽出一些家庭出身好,生活作风正派的工人到学校里来当工人宣传队,配合学校的革命斗争与整顿工作。分配到我们学校来的几位工宣队员中,就有常给我们家送炭果子、会讲鬼故事的刘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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