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号皮带静悄悄的，没有了诗人“火龙飞舞”的壮观。
也没听到颚破那不变的节拍。
掉道？还是压矿？或者出什么事了？
我昨天还在四班，今天调任一班值班长了。
别的烧结厂都已经是带烧、环烧。频临破产的钢厂为提高高炉熟料比，上了这么一个土烧。工艺已落后一百多年，全国只有山东一个劳改场在采用。因工艺原因，土烧劳动强度极大。四班8男9女，一个班生产200吨烧结矿，但机前、机尾、皮带沿线抛洒的混合料就有近百吨。
在减人增效的情况下，工厂实行红线区域管理，要求人走场清。每个班下来，就是女工，一般区域的清渣任务都要超过十几板车。否则，两只脚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
为了保住岗位，土烧的女人就把主意打到了班组男同事的身上，很快两两结对，形成了一些相对固定的““情人””。
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好下班，各班也形成了默契。下班之前一段时间压矿，其实就是视当时生产情况，找到设备原因或工艺原因，堂而皇之报到总调。实际就是给时间给”情人”们抓紧时间清渣。
看来今天君明第一天到四班上任值班长，女人们就把他教熟了？
转过冶建路口，一头碰见君明。
“不得了，虎子搞死了。我们都赶到宾馆去，虎子的家人等下就来了。你接班把现场清理下。小美在。你找她。”
虎子搞死了？
土烧现场异常的静。
一线机尾的斜桥上沾着白花花。地上血不多，倒是君明烧的纸随风打着旋。
小美不敢靠近，“就听跟放鞭炮似的一声响，跑来一看，虎子倒在地上直弹，君明想把他抱起来，已经没气了。君明跪下就冲他磕头，买了一堆纸烧了……”
“咏梅在哪？”
“机头。”
一堆女人都在机头。见我过来，亚兰、金蓉直拍胸口：“吓死了！”平时最爱多嘴多舌的咏梅倒是没反应。
见我直直盯着她，咏梅喊了起来：“我没叫他做。我就是去上厕所。谁知道他就把料车提起来，自己下去清渣子。”
我在四班当了一年多值班长，今天才由君明接替。在四班后期，我一次班前会上明确说过虎子：吃鳖亏、上鳖当，估计死在鳖身上，让虎子不要再给咏梅清渣子。记得虎子当时反背抱起我腰“放心，我有劲。”
虎子的头被料车轮子掉下砸中，脑浆四溅。
我说：现在还不到中班接班时间。按红线管理原则，现在还是四班当班。让咏梅跟我一起牵水管，把虎子的脑浆和血冲洗干净。
咏梅不敢动。小美和亚兰跟来了。
“虎子出事时，咏梅从虎子那拿了十块钱，买了两瓶水，在盘烧风机房跟人聊天。”
“虎子真是的，自己节约死了，钱都被人骗去花了，还不知道闻没闻着骚！”
虎子想咏梅的事，大家都知道。两人一个本分的伤心，一个精得跟鬼似的。和四班其余搞到一起的几对比起来，没人看好。
咏梅吊着虎子玩，还不说。其他几个女人也没让虎子好过。就连矮胖矮胖的小江也耍虎子“你把我这三车渣子清走，下中班我陪你吃夜宵。”
我知道，夜宵是吃过，可都是虎子给钱。吃完夜宵，也没见谁到虎子的单身宿舍过夜。
只有我知道，虎子有个很漂亮的老婆。
97年底，公司5%末位淘汰。四班必须下岗一个人。因女人们窜起自己的”情人”一起打分，最后虎子的分全班最低。我去他老家走访，被那个静静坐在房檐下的女人惊住了。一缕透过桑枝的阳光，印上那清纯的面颊，脸上淡淡的笑，在山区别样的空气中，让人闻到惊心动魄的美。真的，是闻到。
虎子掏出荷包里带回的工资，递给女人：这是五万，你男人很厉害吧。女人接过五张一百的人民币，甜甜的笑着，很幸福的模样。
“她真的搞不清楚？”
虎子点头：真搞不清楚，也不会用钱。把钱给她，等下用张烟盒就可换过来。
虎子给漂亮老婆盖了老家最好的房子，买了山区最大的彩电，家里吃的备得很足。告诉女人：叫你娘放心，你男人很厉害，对你很好。
女人怎么跟她娘讲不知道，但山区的阳光下，很幸福的脸，让人受不了。末位淘汰的险情，因我在夜班抓到十三号皮带的皮带工睡岗，直接让其下课而解除。于是，虎子视我为兄。
他说，老婆漂亮有什么用？你怎么折腾，一点反应都没。你把心都掏出来，她根本不知道。咏梅不一样，她耍你，她逗你，她冲你横眼睛竖鼻子，她跟你撒娇，让你心痒痒的。挺好！
我气他不过：你就是贱！
中班接班了。四班的女人们陆续离开。
我接到作业长从宾馆打来的电话：事故区域封闭，等待联合调查组调查。中班维护设备，清理现场。
机头操作室的日关灯，异常的闪烁着。
一班的机头操作工是常姐，平时挺胆大，女儿参加市选美比赛，获过前三名。她曾是副厂长的”情人”。副厂长因土烧投产长期未达产，被老总下课。她回头找原先的一班值班长。可一班值班长嫌她老。听说她曾赌气，下中班后，坚持自己一个人把卫生区域17板车混合料拖走。被土烧女人们尊为大姐。
常姐说：刚才听小美来电话，咏梅去宾馆了。
小美是我叫去宾馆的。她虽胆小，但经历过工亡的处理。君明是第一天当四班值班长，我让小美赶过去，有可能帮他兜着点。但咏梅去干嘛？她还不嫌事小？
“你去，看着她。”
常姐过去就被作业长和厂长留下了。
第二天的机前操作是我自己顶岗。
第三天虎子火化。骨灰送回老家。
倒完连班，第二个早班时，常姐才回。绘声绘色的给班组同事讲起她看到的故事：虎子漂亮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说好国庆节做满月。出事这天正好国庆。估计虎子做完自己的卫生，想早点帮咏梅清完渣子后赶回去，就没等咏梅来监护，自己就提起料车，到咏梅的责任区清渣。谁知道出这事？
听说虎子死了，回不来了，漂亮女人赶紧就拿出了自己的“钱”来：有红金龙的烟盒、有襄阳烟盒……叠得整整齐齐，每个烟盒上都写有字：几月几号，借咏梅十元；几月几日借咏梅5元……
别人一再问那漂亮女人有什么要求，问了好久，最后陪漂亮女人来的乡邻搞清楚，那漂亮女人的意思：她把钱拿出来，她不要男人很厉害，她男人对她很好……
这是不是漂亮女人的意思，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随后，听说下岗就到处窜的咏梅递交了下岗申请。后来成为中商百货的店长。
还没到年底末位淘汰，四横班就先后有三个女工主动申请下岗，离开了土烧，离开了烧结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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