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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高校2017文学大赛]湖师文理学院程杰的小说《粉墨》



程杰,男,湖北黄冈人,现就读于湖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汉语言文学1502班。现任沧浪文学社第十四届编辑部编委。喜欢阅读,涉猎广泛;爱好小说与散文创作,主要以小说创作居多。 

粉墨

(一)  

民国十二年三月二十日春至,我在苏州梨园赵家班里遇见秦瑾文。彼时的我正在梨园里最大的梨花阁的戏台上与我的师兄唱着《游园惊梦》,梨园外的枪声在耳旁不绝如缕,但那却无关我们之事。我和师兄依旧在戏台上唱叙着杜丽娘与柳梦梅那亦真亦幻的爱情故事。  

“砰”地一声,梨花阁的大门被推开。坐在戏台下的观众顿时动乱起来,我和师兄依旧在戏台演着。  

“里面的人听着,不要动,我们俞家军怀疑你们当中有人混入了李家军的人。”身穿着俞军军装的季旭对着满座的梨花阁喊到。  

“是谁带的队啊,不清楚我今天在梨花阁看戏吗?”戏场的前排的打扮的贵气十足的督军夫人对着站在门口的  

“哟,这不是赵督军的夫人吗?没想到你今儿在这里看戏啊!”季旭耍了个花腔。  

“没想到?我看你们是专门来拆我的台吧!把你们领头的找来,我到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搜查梨花阁。”督军夫人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拿起茶杯抿着。  

“秦某不知道督军夫人在此,还望督军夫人见谅。”一道低沉厚重地男声从门外传来。  

“二爷。”季旭对着来着的人敬了个军礼。  

“是秦二爷,是秦二爷……”底下的观众又开始骚动起来。  

就连我和师兄都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上海滩的霸主秦二爷——秦瑾文。  

“呦,这不是秦二爷吗?怎么回事,秦二爷来了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啊?”督军夫人一边用手帕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对着旁边的小厮说道。  

“督军夫人,恕秦某得罪了,今天要查一查这梨花阁了。”秦瑾文客气地说道。  

“秦二爷,这梨花阁,我最熟悉了,里面是不会有什么窝藏李家军的,这个我家老爷也是知道的。”督军夫人陪着笑脸。  

“哦,是吗?”秦瑾文慢慢地走到督军夫人旁边。  

“秦二爷,您坐,您坐……”  

督军夫人旁边一座的小厮赶紧让开座位,擦了又擦。  

“擦什么擦,快去,给秦二爷搬张干净椅子过来。”督军夫人催促着小厮。  

“是,是……”  

“不用了,这个就行了。”说罢,秦瑾文坐上那张被小厮擦了又擦椅子。  

我和师兄依旧在戏台上唱着,但我们之间的眼神互相交流着,观察这底下的情况。  

“不愧是梨园里最红的梨花阁啊,见着搜查的来了还能如此淡定的继续唱。”秦瑾文对着戏台不断鼓掌。  

整个戏场的人也附和着鼓掌。  

“三爷,秦二爷来了,您就停一停罢。”督军夫人对着戏台上的我说道。  

师兄和我交换了个眼神,随即停了下来。  

“不知秦二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秦二爷见谅。”我对这秦瑾文抱拳以表歉意,随之又朝他点了点头。  

“不敢劳烦言小三爷。这次是秦某冒昧了,秦某这次事出有因,还望言小三爷海涵。”秦瑾文也朝着我点点头说道。  

“秦二爷言重了,不知秦二爷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  

“这俞家军的人说你们这里私藏了李家军的人,本来无关秦某的事,可是这俞家军说过这事关乎后两日两军的北平战事,所以秦某这才来看看。”  

“我们梨花阁我们这里只有这赵家班的人,可没有这俞家军所说的什么李家军的什么人。”  

“哦,是吗?”秦瑾文拨弄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笑着对我挑眉说道。  

我也随之笑了笑,“当然,秦二爷,你可以随意搜查,如若搜查的出来你们所说的什么李家军的什么人,我言三和我师兄绝对亲自向你赔罪。”  

“既然言小三爷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信你,毕竟言小三爷是不会拿自己和这全场的老百姓的性命做赌注吧。全队都有,收枪。”秦瑾文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整个戏场的军人全部放下了手中的枪。  

我还以为这秦瑾文是准备要走了,刚松了口气,没想到他又发话了,“我在这上海就听说言小三爷的男旦是一绝啊,今天倒是有眼福看到言小三爷的装扮,不知道能否有这个耳福听听言小三爷亮一嗓子啊!”  

“不知秦二爷是要听哪一出呢?”  

“《霸王别姬》如何?”  

秦瑾文这话一出,底下顿时闹开了。  

按理说,大家都知道这《霸王别姬》是京剧,我言三在苏州唱的是昆曲,这秦瑾文不会不知道,更不会被大家当做笑料,这故意耍的一出什么。  

“想必,秦二爷久居上海,并不是特别清楚我言三在苏州唱的是昆曲,这《霸王别姬》乃是京剧,恕我言三无能为力。”  

“哦,是吗?竟还有言小三爷不会的曲啊。这看来还是秦某的不是了,没有打探清楚啊!”秦瑾文还在拨弄这他手上的那枚戒指。  

“还请秦二爷点其他的昆曲吧!”  

“算了,算了,我今日就只想听听这《霸王别姬》,不过可惜了,收兵,回府。”说罢,秦瑾文转身便走。  

……  

看着军队的走了,我和师兄才各自吐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啊,各位受惊了,我言三和我师兄在这里给你们赔不是了。对不起了,各位!”说完,我和师兄对着台下深深的鞠了一躬。  

“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他们当兵的问题,言小三爷不用如此。”督军夫人看着四周说道。  

“是啊,是啊,言小三爷不用如此……”底下的观众也跟着附和。  

“那既然如此,那我和师兄就接着唱,今天给大家加一场,以表歉意。”我给放幕的小厮点头示意。  

“梨花阁,《牡丹亭》加一场……”  

说罢,我和师兄又接着唱那出未唱完的《游园惊梦》。  

(二)  

果然还没两日,这李家军与俞家军就在北平交战,整个北平前线硝烟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无数。  

可秦瑾文前两日还因为这两方要交战而闹到了我梨花阁,今日他却悠然倚在一条华丽的雕花船舫上,怀中还拥着个美艳娇滴滴的女子谈笑风声,这船尾同样有衣着艳丽且颇有些姿色的女子或坐或卧为其奏乐添兴。此番举动,不知引来了多少前来游春踏青的姑娘少妇为他停驻脚步,羞红着脸在桥上偷偷观望;既对他拥在怀里的女子和船上奏乐的女子露出厌恶不屑,又羡慕渴求着自己也能身处在那条船上。  

看着他的船舫快要经过桥头了,我随之也叫停了黄包车。下了黄包车,我抚平身上的月白色长袍,掸了掸灰尘。慢步走到桥的中心,微笑着看着坐在船头的秦瑾文,好像他也看见了我一般,在船头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和我打招呼,随之,我好像看见他也勾了勾嘴角。旁边的女子双手捂着红扑扑的脸,痴痴的喃喃自语:“不愧是上海的秦家二公子,真真是英俊,真真是风流啊!”  

“你喜欢他。”我侧望着女子笑着对她说道。  

周围的人纷纷侧过头来望向我们窃窃私语。  

女子顿时满脸绯红,有些羞恼的说道:“你是哪家的公子,竟是这般无理,好没有教养,真真是轻浮,如此口误遮拦,羞辱我的名声。”  

我对她的反驳与倒咬一口摇了摇头,笑着说:“这世人可真是可笑啊,明明心里想着,嘴上却说着不要,还不枉倒打一耙,这口是心非的倒成了通病了。”  

“你,你……你胡说……”女子有些慌乱。  

“是吗?我胡说,那便当做我胡说吧!毕竟,这口是心非也真是通病了。”我依旧微笑,转头看着河中的船舫说道。  

“这不是,梨园赵家班的言小三爷吗?”人群里倒是有人认出来我。  

“是,是,是他,没错,是梨园的小三爷。”  

身旁的女子也似听见了,翻了个白眼:“我说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无理,原来是那个男伶人啊,倒也是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嘛!”女子说完,上下的抚了抚衣服,往旁边移了移。  

“这女的可真是胆大啊,竟然敢说言小三爷,也不怕督军府的人找上门。”  

“是啊,这梨园,这言小三爷可都是督军府罩着的。”  

女子看着我吞了吞口水,有些哆嗦着但还是倔着说:“那又怎样,现在还不是来看这秦二爷,看的也是出了神。”说完还不忘冷笑一下。  

“哦,是吗?”  

“难道不是吗?你叫大家伙看看,你刚刚不就盯着秦二爷看的出神吗?怎么,你想否认,不敢承认啊,哦,我知道了,这堂堂言小三爷竟也是个只敢想的主啊!”这女子倒也是有几分不罢休的劲。  

“不敢承认吗?只敢想吗?”我笑着说完,看着正到桥下的船舫,随即一个侧翻翻下桥。  

在女子和桥上其他人的惊呼和抽气声中,我就那么从桥上一翻而下落到秦瑾文的面前,那个被他拥在怀里的艳丽女子因为惊吓脸色变得煞白,尖叫着跳起来朝后退去。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女子面色苍白,惶恐到口不择言。  

我并不去理会他,直直的盯着秦瑾文。他还是那副半卧的姿势,配上他那副峻逸如山的面容,一双丹凤眼透着一丝笑意,没有任何的惊慌,没有任何惊讶。  

他的这副从容的模样倒是把我弄得有些惊讶。不过我也随即敛起眼中的诧异的眼光,笑着说道:“怎么,秦二爷,竟是这么快就忘了我,还是说我这伶人是入不了秦二爷的眼了。”  

“那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秦瑾文笑着问我。  

“你有什么?”我笑着反问。  

“整个上海滩。”  

“那我就要整个上海滩还有你……”我勾嘴笑了笑。  

“……我……”  

我摇了摇头,收起来笑容。  

“你们秦家。”我直白地说道。  

“不要板着个脸,你还是笑起来好看,没有人说过吗?”  

“什么?”  

“你笑起来很像我吗?”  

“有啊。”  

“谁啊?”  

“不就是您这位秦二爷吗?”  

秦瑾文仰头哈哈大笑,那种爽朗的大笑,但丝毫不显粗俗,反有了使他的脸上多了一份英气勃勃的高贵,我也附和着他笑。  

确实,我们俩笑的很像,毫不避讳地说,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他突然向我伸出了手,收住了笑说道:“可以。”  

这算是同意了我想要的吧!  

他的眼神告诉我,这是真的,很真诚。我笑了,也伸出了手,就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他手上的厚实的茧子。随即,他把我拉向他的身边坐下。  

船已经过了整座桥,我回头看了看桥上的那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刚刚种种已经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中。我知道他们有很多人在嫉妒我,当然,更多的是在骂我。我笑了笑,可那又怎样,说堂堂秦二爷竟然对一个男伶人有意,还公然拉他共坐。  

当夜,我随秦瑾文回到他的住处,第二日我只身随他登上去往上海的轮船,没有带任何行李物件,唯有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袍。  

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挥手作别的人我有些出神,有卖报的小童扬着报纸大声叫卖头条:上海滩接连发生暗杀,死者疑是李家军党派奸细,现人人自危。  

秦瑾文看着我轻轻问道:“你会想念这里吗?如果想念,我可以再陪你回来。”  

“也许吧,也许……”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我也许想念这里,但他再不会有机会陪我回来,这是我知道的。  

两日后我到了上海,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看透世间繁华。  

我随秦瑾文一起到上海滩最富丽豪华的秦公馆,在白色的公馆大门由两个佣人拉开时,我看到里面恭敬地立着三十几个身穿白色对襟衣衫的下人,他们的目光落向我,有惊讶,有淡漠。  

“不,我不住这里。”我开口,直截了当的拒绝。  

所有人都看向我,或惊诧,或不解,秦瑾文似乎是没有感到意外,侧头来看我,只不过他的眼光倒像是在询问我原因。  

我直直地看向他,直到他朗声笑开道:“好,你不喜欢这里,那就去挑一处你喜欢的,只要你指得出来,我就给你。”  

我带秦瑾文去了上海最热闹的长街,指着街尾依着黄埔江而建的一栋白色英式建筑说:“我要那里。”  

“那是英国领事的家。”  

“可我喜欢啊,再说这也是你欠我的。”我扭头微笑着看他。  

(三)  

随后,英国领事搬走,我正式入住那所英式建筑。整个事情闹得整个大上海人尽皆知,人人都谈论,这秦二爷对个男伶人这般好,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妖法给套住了。当然,这都是这座建筑里的几个下人“咬耳根子”时我被听到了,我摇了摇头,冷笑着,当天下午那几个下人便消失在这座冷清的建筑物里。  

我站在欧式雕花的玻璃窗前,穿着秦瑾文让大上海最好的裁缝给我新做的戏服,唱着《游园惊梦》,秦瑾文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只是笑,而不语。等我唱完,他说他要走了,他会经常来看我的。  

我准备开始学《霸王别姬》,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去学。终于将最后一句学完时,扮上虞姬妆的我倚在窗子上,吹着黄浦江上的凉风,看着窗外船来船往的黄埔江出神,偶有船上的人发现窗前的我,都会露出惊艳的神色,直到船行出好远都不肯收回目光。我知道,我学成了。  

我开始想要在秦瑾文的面前为他演这出《霸王别姬》,可是他接连几天没有来看我,我有些莫名地生气。  

我告诉下人,我今天晚上要外出游玩。可是下人却说秦瑾文不让我出去,说是最近上海不太平,一直有人被杀。  

可是我不管,我就是想外出游玩。于是我穿上裁缝新裁的礼服去了大上海最有名的百乐门舞厅。不知是哪家姿色颇佳的小姐向我搭讪,我径自笑着取过她端在手上的酒杯一饮在而尽,然后拉起一人滑进舞池。  

那一晚我不知道与多少人跳过舞,与多少人喝过洒,无论男女。直到我微醺地绯红着脸撞到在一个男士身上,碰翻了他手上的酒杯,打湿了他的衣服。  

“对不起啊!衣服我会赔你的。”我冲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喝醉了……”男士低沉厚重的声音从我耳旁传来。  

“哦,是吗?我没醉,不过,醉了也无事,反正有你啊!”我小声呢喃着。  

我试图慢慢的睁开眯着的眼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逐渐看清了这个目光炯炯有神的男士。这可真是一双不同于秦瑾文的眼睛,如同清泉,深邃而又冷清,让我的酒劲醒了一大半,好像他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让我想去探索。  

“我是不是见过你啊?”我努力让自己站稳,冲着他笑着问。  

“没有。”很直白的回答。  

“没关系,现在见过了。交个朋友吧!”我向他伸出手。  

他笑了笑,看了看我的伸出的手,随后伸出了自己的手去握。  

“很高兴见……”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来到舞池中央,在靡靡之音中我与他舞到午夜。  

半夜,大上海依旧灯红酒绿,繁华不减白天,更胜于白天。我和他在百乐门的门口道别。我转身离去,他在我的背后喊到:“我叫林殊豪。”  

“秦瑾言。”我头也不回地朝后面挥了挥手,径直走了。  

等回到了公寓,我才发现自己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林殊豪的外套互换了。或许是我因为把他的酒打翻在他的衣服上了才和他互换的吧!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我脱下外套,无意间摸到了胸口的位置有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一盒名叫“牡丹”的香烟,抽出一支夹在指间边走边点燃,吸上一口,立刻就被呛得咳嗽,眼泪也被呛出,但我却笑了,笑的十分高兴。 

突然我停下了笑声,借着月光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的秦瑾文,他背对着我正在抽烟,烟雾自他顶缓缓升起,随后一点点挥散,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孤寂这个词,但随后我又摇着头笑自己的傻,他是秦二爷,坐拥无尽富贵,享受万人敬仰的秦二爷,他怎会孤寂呢。  

“今天玩的很开心……”秦瑾文出声问道。不知道是肯定还是疑问。  

“开心啊,不愧是大上海啊,这晚上还胜于白天。”我把手上的香烟放在玻璃烟灰缸里灭掉,又把那盒“牡丹”丢在了桌子上,顺手拿起桌子边的玻璃水壶向玻璃杯里倒了半杯凉白开。  

“要吗?”我拿着杯子摇了摇问他。  

他摆了摆头。  

“好吧。”我拿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  

“以后能不去吗?”秦瑾文看着我问。  

一口水在我的嘴里翻滚了几下,随后吞下,一股凉意袭转全身。  

“不能。我喜欢那里,能让我开心,我喜欢那里的热闹,能让我无拘无束。”我又喝了一口。  

“就算是我的请求都不行吗?”秦瑾文伸手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牡丹”香烟,五指细细的摩擦盒面发出阵阵响声,在幽静的公寓里十分清楚。  

“不能,就算是您也不能。”我笑着对他缓缓摇着头说道。  

秦瑾文看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月光将他的半边侧脸掩映在黑暗中,将他的轮廓在墙上投出一个阴影,我看着那个影子忽然心紧紧抽了一下,真是个悲伤的姿态。可我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悲伤和不忍而改变自己的所有的决定。  

在这里我是秦瑾言,在苏州梨园我是伶人言小三爷。我不是个长情长义的人。那个桥上的女子说的对——“伶人无义”,我只为自己,不为别人。  

“怎么不说话了?”我问道。  

“我在想我当初不该去苏州的。”秦瑾文沉重的声音缓缓传来。  

我愣了愣,随即坐到沙发上借着三分醉意眨着眼笑着问他:““我开心,难道你不开心吗?”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在沙发上有轻轻颤动。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眼睑,又抬头看着我道:“瑾言,你这样真的开心吗?”  

听到这句话,我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要叫我瑾言。”  

“怎么,你能告诉别人你叫秦瑾言,就不许我叫了。”秦瑾文笑了笑。  

“你找人跟踪我。”我有些生气。  

“为了你的安全。”很明了的回答。  

我走到窗户边,看着黄浦江,吹着江风,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瑾言,我送你去英国吧,我已经帮你买好了船票。”  

“为什么?”我问道。  

“北平那边的战事吃紧,现在上海这边也不太平……”  

“怎么,想赶我走了,秦二爷,你当初是怎样答应我的,我要的你一个都没有兑现,你把我秦瑾言当傻子玩吗?”  

“瑾言,我真的是为你好,你相信我。”  

“呦,我这是信您秦家二爷,还是信我哥秦瑾文啊。”我的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流出。  

“瑾言……是二哥对不起你!”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累了,你也累了吧,早点休息吧!”我睁大眼睛仰面叹了一口气,用手抹去脸颊的泪水,转身走向卧室。  

“这盒烟就先给我了,你不能抽烟,容易坏嗓子。”  

我停下了脚步,回头目睹着他拿起桌上的“牡丹”,随后他在我的注视下走出了公寓。  

(四)  

清早我便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京城烟草富商林殊豪在今日凌晨被杀的消息,据说他身中数枪,死在离大上海最大的百乐门不远的路边,死相极为凄惨。  

我不敢相信昨夜还与我一起跳舞的大活人竟在一夜之间被灭口。我叫下人买来今天的《上海晨报》,黑体大字的头条标题赫然写着——京城烟草富商林殊豪在今日凌晨被杀。  

我想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去秦公馆,我要见秦瑾文,但却被守在门外的佣人拦下,他说秦瑾文有客人,不便见我。我不肯离去,那佣人便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  

“我是秦瑾言,我要求见我二哥。”我闭上眼睛,缓缓地对着那个佣人说道。  

大门终于打开,见到门外的我,他没有任何的惊讶或是异样。  

“先回公寓吧!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晚上,我会去公寓找你的。”秦瑾文看着我慢慢地说道。我看得出他的无可奈何吧!  

“好,二哥,我等你!”我随即转身离去。  

我没有回公寓,而是径直去了一处隐在上海外滩某处不起眼的地下仓库,在那里我见到了许多身着墨绿色军装的男男女女,那是李家军军最机密最高级的地下组织联络基地,我是他们的首领之一。  

半年前上面得到情报,身在北平的俞家军在上海滩安排了一步重要棋子,借以暗中控制上海滩,清除李家军在此的势力。秦瑾文就是俞家军的棋子,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在梨花阁带着俞家军来搜查了。  

当初俞家军没有说错,当时梨花阁确实窝藏了李家军的人——我和我的师兄。本来那天是没有我和师兄的戏的,就在唱戏前的凌晨,我和师兄暗杀了当时驻扎在苏州的俞家军高级军官。为了掩人耳目,我和师兄登台表演。当时戏场外面枪声就是俞家军的枪声,他们在寻找我们。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二哥——秦瑾文会来。当他进人梨花阁的那一刻,我知道他就是小时候把我弄丢在苏州的二哥。更重要的是,他手中那枚戒指,那是上海秦家独有的,只有秦家的嫡系后代才会有,而我的脖子上用红线穿带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当时我的后背一片冷汗,担心自己和师兄被暴露,可是我们没有。  

两日后我受上级命令接近他,于是我跳下桥头落到他的船舫,曝光自己是他的三弟——秦瑾言。我想借他融入上海滩,搜集关于俞家军的情报,试图找到上海方面与俞家军的接头人,同时更主要的任务是在必要的时候除掉他,可是我做不到杀了自己的哥哥。  

后来我查到林殊豪就是俞家军的接头人,随后我改变主意,想利用他进入北平,再借机潜入到俞家军的中央组织,但林殊豪突然被杀,我的进一步计划已然失败,只能退回上一步计划。  

当晚,我在公寓等秦瑾文,屋内隐藏着十个暗杀好手,秦瑾文进来时,我穿一套军装端坐在屋中央,腰配半自动手枪。  

公寓的门被从后面关上,二哥被团团围住,但他却丝毫没有露出害怕或是惊讶。他边朝客厅走来,边微笑道:“瑾言,我前些时候为你安排了一张船票,去英国的,就在今晚,行李已经送到船上,船上的人也都打点过了。去那边之后你就独身一人了,你若喜欢就留在那里,若不喜欢亦可去别的地方,但别回这里了。还有,不要再抽烟了会坏嗓子的,你那件月白的长袍我已经让人一齐送到船上了……”  

“二哥,对不起!我不能辜负我的信仰……”  

“杀了他。”不知是谁下了令,然后屋内响起连片的枪声,我坐在沙发上抑制不住的颤抖,那每一声枪响都让我感觉到了彻心的痛意,似乎那些枪就打在我的身上一般。  

我忽然后悔起来,非常非常的后悔,我没想到过杀掉我二哥我会如此的难受和害怕,那种感觉比自己马上就要死去还要令人恐惧。  

枪声慢慢停止,屋内恢复平静,安静到落针可闻,我低头死死地闭着眼睛,不敢抬头去看,害怕一抬头就看到二哥躺在血泊里的模样。  

直到,有一只手搭上我的手背,我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站着完好无损的二哥,他背后的地板上是倒成一片的死尸。  

窗外忽然亮起了刺目的白光,车灯和电筒在外晃动,急促的脚步声朝屋子靠近,有人在大声喊着:“李家军们投降吧,你们的阴谋早被识破,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俞家军一早就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他们让我将计就计,一旦你召集你们的人,他们就会将你们一网打尽。他们亦知晓你想借林殊豪潜入北平,那夜你接近林殊豪,便已经暴露了自己。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杀,我只能动手杀了林殊豪,这样你就不会暴露,我也能送你走。”我看着二哥的眼泪自眼眶缓缓流下,二哥的眼神是那样不忍,是那样痛心。  

“瑾言,答应哥,别再回来!”二哥从胸口的衣袋里取出一只小铁盒放进我的手中,然后拉起我的胳膊将我推到了临近黄浦江的窗边。  

推开窗户,在江上春风中,我最后一次回头看他,问:“哥,这样做你后悔吗?”  

“不后悔。”他依旧回答的干净利落,甚至脸上的笑容依旧那样英气勃勃。  

我闭上眼睛,翻身跳出窗户,在我落进江中时,听到后面的的楼上响起枪声,有人在大呼:“秦瑾文自杀了。”  

(五)尾声  

一年后,我已经在一个叫大不列颤的地方,住在泰吾士河边的公寓里,是一个普通的独居人,再没有暗杀,日子过的平淡却宁静。  

又是三月二十日春至,我穿着那件月白色长袍立在窗前,河上暖暖的春风迎面吹来。我看着外面没有行船的河面发呆,打开二哥给我的那只铁盒,里面是一张我们小时候的合照,一枚他的戒指和一盒只剩了一支的“牡丹”香烟。  

原本那是一整盒的,我每月二十日会抽一支,如今仅有这一支了。我想起了当初二哥叫我不要抽烟会坏嗓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想着这辈子除了跳江听了哥哥的话,好像再也没听哥哥的话。  

可是二哥不知道的是当初跳江逃生时,我被江水呛住几个时辰,嗓子已经哑了。我取出那支烟夹在指间,缓缓用火柴点燃,闭上眼睛吸了一口,再缓缓向窗外吐出。我睁开眼睛拿起空的烟盒,才发现它的底层有些东西,撕开以后我看到一行小字:秦瑾言,系李家军间谍,组织决定将计就计,由林殊豪挟其前往北平审问。  

原来,林殊豪是在借用“牡丹”向二哥传递消息,二哥却在早在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走的每一步计划。那天凌晨杀了林殊豪,不过是为了阻止林殊豪完成任务挟持我北上。  

我自以为自己设了一个圈套,将二哥算计在内,却不知早在一开始我掉进了二哥的另一个圈套。二哥早在进入戏场前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却因为我是他弟弟而放了自己一把,却没想到我又亲自送上门随他去上海。我想起二哥曾说他后悔那日去苏州,此时才忽然明白,他悔的并不是遇见我,而是将我带进这样的一个圈套……  

窗外春风拂面,我把手中快要抽完的“牡丹”扔向窗外,哑着嗓子拿捏着身段唱《霸王别姬》,一个恍乎我像是回到了当时英式公寓为二哥学唱模样,可惜他从未听过我唱的《霸王别姬》: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西风霜与劳碌,年年复年年。恨只恨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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