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常有从外地来走村串乡表演杂技的人。村里人把所有杂技统称为“把戏”,把表演杂技称为“玩把戏”。
最常见的是“玩猴把戏”。一担挑子一面锣,一只猴子一头羊,就是猴把戏的全部演员和道具。表演选在村中一个开阔地带。表演开始之前,猴把戏的“班主”打响“闹锣”,招徕远远近近看把戏的人。听到锣声,村中男女老少三三两两慢慢聚集拢来,密密地围成一圈。大家盯着猴子,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看客们都想亲近猴子,都向前挤,圈子越缩越小,只剩下小小的一块。看到来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少了,耍猴人准备开始表演。但是留给表演的场地太小,不便施展,于是耍猴人牵着猴子紧贴着人圈,请大家后退。看着呲牙咧嘴的猴子,人们纷纷向后退去,让出一块较大的圆圈。
表演正式开始。先由一只猴子演独脚戏。被铁链锁着颈子的猴子两眼紧盯着主人,根据主人的吆喝声和锣声的指示,做着翻筋斗之类的各种动作。有时猴子没有遵从主人的指令,表演不到位,主人就用皮鞭狠狠地抽它,抽得它蹦蹦跳跳、龇牙咧嘴、吱吱嗷叫,令人顿生恻隐之心。
接下来由猴子与主人一起表演戏曲,一般是表演河南梆子。猴子先被穿上戏装,然后根据主人的指令,打开道具木箱的盖子,拿出一副面具戴上,再戴上与面具相配的乌纱帽之类的戏帽,如果表演的是老人,还要拄上一根拐棍。穿戴完毕,开始表演,主人一边敲锣,一边唱着河南梆子之类的戏文,猴子则随着唱腔表演各种动作。一个角色演完,猴子跑到木箱那里,打开箱盖,卸下戴着的面具,换上新的面具,又开始表演新的角色。几趟下来,生、旦、净、末、丑 ,各种角色都被表演一过。成语说,“沐猴而冠”,穿着戏装的猴子,表演着各种不同的角色,人模猴样,显得特别滑稽可笑。
最后由猴子和羊一起表演“马戏”。由羊充当马,猴子则充当杂技演员。猴子先牵着羊跑圈子,然后突然腾上“马”背,一边赶羊,一边在羊背做着倒立之类的高难动作。调皮的猴子还常常戏弄老实的羊,弄得羊很不自在,惹得观众哈哈大笑。
耍猴人很懂得观众心理,常常借鉴说书人在紧要处突然来个“且听下回分解”弄得听众心痒难耐的办法,在表演的中途,在围观的人兴头正高的时候突然停下表演,让猴子捧着铜锣向围观者讨要赏钱。若讨不到,主人会假装嗔怒,拿起皮鞭抽得它吱吱乱叫,这使围观的人很不忍心,立即把铜角子扔到铜锣里,砸得叮当叮当地响。然后再津津有味地观看接下来的表演。
玩猴把戏的大多是河南、安徽逃荒的老乡。
后来读书渐多,才知道这“玩猴把戏”古称“猴戏”,具有十分悠久的历史。《史记·项羽本纪》就载有“楚人沐猴而冠”的俗语。“沐猴”即猕猴,“沐猴而冠”,就是让猕猴穿戴上人的衣冠。可见秦汉之际楚国就已经有了猴把戏的萌芽,而后来的河南、安徽正属于楚国。
魏晋之际的文学家傅玄作有一篇《猿猴赋》
余酒酣耳热,欢颜未伸,遂戏猴而纵猿,何瓌瑰之惊人!戴以赤帻,袜以朱巾。先装其面,又丹其唇。杨眉蹙额,若愁若嗔。或长眠而抱勒,或嚄咋而龃龈。或顒仰而踟蹰,或悲啸而呻吟。既似老公,又类胡女。或低眩而择虱。或抵掌而胡舞。(《艺文类聚》九十五,《初学记》二十九)
若非亲见,不可能把猴戏写得如此具体,活灵活现。傅玄所写与我所看到的猴把戏已经十分接近。傅玄少年时曾避难河内(今河南一带),这再次说明,猴把戏应最先出现于楚地。
到了唐代,百戏中有“猕猴援竿,或猨(猿的异体字)骑,或戴假面之猴戏也”(任半塘《唐戏弄》)
猴戏至清代而最盛,笔记、诗歌记载也最多,现抄录几则如下:
有弄猴戏者,教习极熟,登场跳舞皆合拍。或更挈一犬,猴乘犬背,若人乘马。近惟丐者为之。(刘庭玑《在园杂志》)
正月多暮猴戏衣冠进退干戈驰逐行丐者以博钱糊口。(周广叶《过夏杂录》)
凤阳人蓄猴,令其自为衣冠演剧,谓之猴戏。(李斗《扬州画舫录》)
耍猴儿的,木箱之内藏有雨帽乌纱,猴手自启箱,戴而坐之,俨如关之排衙。(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
著绯掉戏太媻姗,前世曾居供奉官。假面靦然还自著,不知原是沐猴冠。(李调元《弄谱百咏》)
猢狲也会出把戏,兽类之中算灵异。乱蹦跟头弄刀枪,身躯矫健真无比。筋斗刀枪技须完,身骑狗背换衣裳。(无名氏《竹枝词》)
这样历史悠久的艺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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