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原名李春荣，河南新县人，惠州市小小说学会会员。小小说爱好者。偶有诗歌，散文发表。
初三下学期开学，班里转来了一位新同学，班主任把她安排和我同桌。很轻盈，像一阵微风一样。我不习惯一上来就盯别人的脸，我留意她的手，很白很纤细。我想起母亲说的，那样的是小姐的手，从不干活的。我不由地对比一下自己的手，又粗又短，很般配这头短发。她轻轻地拿出书，我瞄一眼，看见了书皮上很秀气的三个字：田小花。
她可能感觉到我在看她的名字，就把头低在桌面来，脸对着我，用手轻轻地点点桌面：“嗨，这是我的名字。”说着一边指给我看。为什么要说悄悄话的样子呢”，我觉得奇怪。
次数多了，就不觉得奇怪。她总是这样跟我说话。好像有无数的小秘密一样。不同我们，她在镇上亲戚家住。除了上课，基本都提前五分钟左右到教室。在教室里也不随便走动，她紧紧地围着我。我想，大概她是新来的吧，情有可原。
课本知识她好像都预习过的一样，上课不用太认真，作业也会做。很多次，我集中听课，猛一偏头发现她总是在搞自己的小动作，折小纸片什么的，或者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老师有时发现，有时没有。有一次语文老师又发现了她走神，干脆就叫她站起来读课文。她就落落大方读起来，我呆了，她的声音甜美，这我知道，不知道的，断句精准，声调起伏有致，感情饱满，普通话标准。我从没听过这么美的朗读，全班人都惊呆了。语文老师也由开始想批评改为表扬了：“好，好，朗读的很好。”
无意中发现这特长，很快被老师推荐到校广播站去了。作为同桌，我也挺有面子。
她终于做出更大的小动作，她拿出了一面小镜子，偷偷地照自己。大家个个你追我赶拼命学习呢，田小花倒好，抽空臭美呢。
她把书立在桌子上，手心握着小镜子，低下头，对着小镜子，眼睛，鼻子，嘴巴，各处照来照去。我顺势才留意到，她的嘴唇很红，很水，像水蜜桃一样。她的眼睛不是特别大，但很明亮，明眸善睐那种。终于下课了，她拉我面对面：“安康，瞧你，其实你也很秀气。”，一边说，一边把我额头上的头发往上掠。“你的眉毛很好看，你的嘴唇也很好看。”说着她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下嘴唇，我身子往后退了一下，我不习惯这样。
她跟我们所有的女生不一样，她虽然也单薄，但是有神韵，像一个成熟的女人。我们是一群毛丫头。而我，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她喜欢拉着我玩，春天来了，天越来越长，放学时天色还很早，于是她拉我去学校外的河边散步。春色撩人，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她的故事。“我有一个哥哥。”她说哥哥两个字时，语调甜蜜，语速缓慢，滑滑的，真像这春天的气息，温润潮湿。“他有时会背起我，对，对，也是走在像这样的河边。”她眯起眼睛，我从她那丝丝透光的眼缝中看见了自己，自己突然变成了她描述的哥哥一样。我看见了这位“哥哥”，他背起了我……“你走神啦？”她用手轻轻点我的鼻子。“我哥哥最喜欢这样刮我的小鼻子了，还爱逗我笑。”她又把话题转到哥哥那里去了。三年了，我每天在这条河里洗脸，刷牙，洗碗，洗衣服，提水洗澡，从没有留意河的岸边，从没有慢慢走过，从没有谈起一个男人，第一次，是和田小花一起的。
春天的傍晚，这样和田小花去河边散步几次，就出事了。一次下课后，英语老师把我叫到她办公室，她不是班主任，我不是课代表，我英语很好没有拖她科的后腿，叫我去干嘛呢，这太奇怪了。“你们天天在一起，田小花有没有跟你乱说些什么？”我一坐下来，她就急着问。我脑子里迅速搜索有关我们的聊天，没什么特别的呀。她见我有点迷惑，大概她也不是真的需要从我这儿打听点什么，又补充一句：“我们听说了她的一些事，你，你可是班级升重点高中的重点对象，不要被她影响了学习。”“哦，知道了。”我及时嗯了下。英语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说：“好了，你回去吧。”
我知道什么呢？我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当我回到座位时，发现自己看田小花的感觉竟不一样了。
田小花确实不一样，她不大声言语，坐在座位上，自顾着甜蜜蜜的，白白净净的，像来自城里。
但是很快发生的一件事，拉低了她在我们眼中的地位。上午第二节我们正在上数学课，走廊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不断地从窗户往教室内张望。数学老师正在画他的几何图形，没留意。我留意到，田小花看到走廊的男人后，脸马上红了。我又细看了下那个男人，真老土啊，黑瘦的脸，衣服破旧，眼神憨憨的。直到下课老师走出教室，在拐角处，他跟老师说了几句，只听得数学老师朝教室内喊了一声：“田小花，你爸找你。”这一声，全班人都听到了，大家齐齐地发出“哦，哦，哦，你爸”，田小花脸更红了，她很不自然地跑出去。
农村的，谁的父亲不是这个模样的呢，但是我们似乎不能接受田小花的父亲是这个样子。
中午放学，大家走下楼，在校门处操场的一角，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在跟田小花说话，田小花低着头，细看那女人身段，面相，直接是升级版的田小花，不用问，是她妈。
下午，田小花早早地来到教室了，眼睛有点红肿，她在收拾课桌，我正准备问她怎么啦，她对我说：“康儿，我不上了。”“哦，发生什么事了？嗯，就算不参加升学考试，马上就会考了，你考完了拿个毕业证也好哇。”我支支吾吾地劝她。“前年我就毕业过，早有毕业证了，我复读的。”我没话说了。我突然想起，她有一个哥哥。“你哥哥知道这事吗？”犹豫一会，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这句来。
田小花离开后，她的座位一直空着，我一个人坐到毕业。
座位空着，她的信息却更多了。
也不知道信息从哪儿传出来的。她妈当年从武汉回到村子时，就怀着她了。怀着她嫁给了村里的一个光棍，人家不嫌弃。那天来校找她，因为她妈又要离开，去武汉。两个大人在争夺女儿，问田小花愿意跟谁。田小花一直不愿面对这个问题，一直不愿回家，两个大人只好来镇上学校找她。
听说，田小花最后谁也没有跟，她翅膀硬了，她嫁给了那位哥哥，镇上高中这学期转来的一名老师，她有自己的男人了，有自己的家了。
2018-3-19
[清明特刊]重温向天笑的组诗《陪父亲回家》附著名朗诵艺术家薛飞的朗诵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