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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石立昌的散文《看望一株黄连木》

石立昌,阳新县人,1962年生于幕阜山深处一个山村,从军、务农、做工,后进入某县直机关从事工矿企业管理。  

看望一株黄连木

四月末的一个早晨,忽然想起那株葱茏的黄连木了。  

以前的十几年间,我每日上下班都得从它眼前经过。春夏秋冬,雨雪阴晴,我一直关注着它。患病这一年来,我多数时间是躺在床上,偶尔翻翻书,以作催眠的药物。这个早上是怎么了呢?竟然脑门子里堆满了那株树,并浮现出一幕幕那黄连木的影像。是因为它那近二百年的苍苍岁月吗?还是它那一次次的迁徙呢?或许,是因为它那残疾的躯干吧。  

六点还没到,我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洗脸刷牙,把饭前该服的药丸吞下,便迈开小步缓缓而行。太阳没有露头,雨也没有落下,我的心情也很平静,这是近年来最好的状态。微微的风已经带有初夏的温柔,街道边的樟树的新叶散发着新鲜的让人愉悦的气息。一切世间事物是如此友好,竟让我有了些激动。走到中医院对面的馄饨王早餐店,要了一碗馄饨,嘱咐年轻的伙计少放盐、不要放紫菜与调味品,几分钟后便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馄饨。这家的馄饨在阳新城应属一绝,清水、清葱,肉馅新鲜,味道与口感非其他早餐店所能比拼。这一年间我也曾在离家挺近的早餐店偶然间解解馋,味道都不及这家。今早这餐馄饨真算得上是我的人间至味,它的葱花比别家的芳香,它的肉馅比别家的鲜嫩,它的汤汁比别家的清纯。我不知道是店家真正的做得好呢?还是因为我想念那株黄连木而得到了那棵古树的福佑。  

在原计划生划指导站门口便远远望见了那株黄连木盛绿的树冠,它亭亭玉立于兴国镇法庭大楼前的高台上。待我走到那高台下的人行道时,便是近距离地仰视它的老而伤痕累累的容颜了。说它老,是因为它有着近二百年的寿命;说它伤痕累累,是因为它几经迁徙,它的躯干有近一半被害虫与岁月毁坏。它的材质虽然坚硬致密,却终是抵抗不了时间与自然物的损毁。人们将水泥灌满它那被害虫与风雨蚀空的躯体,那水泥的躯壳与它古老暗褐的鳞片状的树皮一样长出了一层淡淡的绿色苔衣。不过,这一切都丝毫影响不了它身姿的伟岸与一种美的存在,它那扭曲的干枝在微风中坚立,没有丝毫的晃动,这力量给人一种震慑;它大而密的树冠在微风中发出一阵阵轻笑,又给人以生命的活力;它那新鲜的绿叶,让我以为它是一种常绿的乔木,绿的生命永不憔悴。啊,这顽强的生命之树。  

看望这株树,实际上是看望一个朋友,一位同事,一个难兄难弟。他与我一道工作生活了一十九个年头,他的生活如这株黄连木一样被周围的事与物弄出了窟窿,但他没有这树的抗击能力,谁也没办法用什么物质充填他生活的大窟窿。他早早就离开了这个人世,这离开于他肯定是无意的。他那么聪明,他肯定知道生命对他已没有眷恋,但他肯定没有想到生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个人便是小帆,一个与我一道见证了这株黄连木两次迁徙的朋友。  

小凡祖籍大冶,生于阳新。我是一九八七年四月调往阳新县冶金工业局工作时认识他的。小帆小我一岁,毕业于大冶有色技校,当时在生产股干统计工作。他个头不高,一米六二的样子,身板直,春秋常穿一件中长风衣,走路如风,潇洒而有绅士风度。遇上星期天,我俩便结伴而行。那时阳新尚没有公园一类的场所,只有文化宫近处的老烈士陵园与新建成的鄂东南革命烈士陵园。这两处便是我们常去的地方。立交桥建成后,老陵就去得少了,新陵园便成为我们散步交谈的最佳场所。  

黄连木开始是耸立在陵园大门前开阔地的东南,在几排香樟树的前面立着,苍老而孤独。它保持了原生态,是新建陵园时保留下来的唯一的一株原生古树。九十年代,陵园门口成为十字路口,从北门往周家湾、张家垴一带的一条新街道形成,建设者在十字路中央建了一个大圆坛,把黄莲木移栽到这个坛里,当时也算是一种风景。我们每次走到这里,总要在坛边坐坐,谈谈个人的想法,人生的规划或是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二零零二年,阳新县实施行政机构改革,冶金、建材、纺织、轻工、工业、煤化六个工业管理局辙并为工业行业协会,我们便每日一起走过这株黄连木,到离这树不远的老煤化办公楼上班。这时常常同行的还有原纺织局的两个同事。  

这次改革对我们六个局的干部职工的个人前途与待遇的影响是很大的。在这种时候,个人的命运无条件是要服从国家意志,只要国家能日益强盛,我们牺牲一点小我又有什么呢?但对于个体,这种疼痛是长久且刻骨的。小帆在冶金局时一直呆在生产股,我在办公室。我在阳新没有亲戚、朋友、同学,小帆便把我当成同学,约我参加他同学的集会,并不时带我到他父母的住处,由此他的弟弟小樯与小舟与我也熟了。小帆是个独立特行的人,他与阿芳恋爱,上门认亲订婚原是要独自前往,由于礼品较多,便叫我帮忙,俩人用自行车驮着礼品步行到阿芬家。  

小帆不苟礼节的观念对家庭还是有点影响。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一九八九年春节过后,我被选送到咸宁地委党校党政干部大专班就读近两年半时间。就在这两年多,小帆的生活发生了变故,他与阿芳的儿子因难产窒息死亡,此后便发生磨擦。这事小帆责任要大些,后来阿芬又失去了理智,以至裂痕增大。其实阿芬是个不错的女孩,她能干,心地善良。我长女出生时我还远在温泉,是阿芬帮着把我妻子送到医院才得以母女平安,我女儿的乳名便是阿芬取的。小帆夫妻离异后,两人都独居了较长时间,阿芬也没有同父母住在一起,一个人住在单位宿舍,小帆还是与我住在隔壁。我极力劝说小帆复婚,小帆答应去找阿芬谈谈,叫我同他一起去。我们在人民礼堂内找到阿芬,他俩进行了长谈。回单位的路上,小帆说:“她答应了,说要跟她父母说一下。”  

我说:“那就好。”  

这事后来搁浅了,原因是阿芬的父母要求小帆上门道歉,小帆又固执地不予理采,阿芬又迫于父母的压力,俩个还存在感情的人就此开始了各自的不幸人生。  

小帆的统计学学得挺好,工作能力在工业系统统计人员中是出类拔萃的一个,在全国第四次工业普査中为阳新县冶金工业局捧得了国家先进单位奖牌。这时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他一个人以酒、书籍、围棋为伴,即是上班的时候,他也用茶杯端着一杯酒,不时喝上一口,待到下班一大杯酒就干了。其实,小帆记忆力很好的,知识面很广。他还会填词,记得美国在南斯拉夫轰炸我国驻南大使馆那年,我单位出了一期墙报,小帆的一首词写得就很好。可惜我没保存下来。  

小帆在生产股时,我们每每一起到厂矿检查安全生产情况,进车间,下矿井。这样,我对阳新境内的有色金属矿山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小帆后来有明显的酒精中毒状况,但他仍然离不开酒。那时我因厌倦办公室的应酬事务,便要求驻矿或到农村住村,局里便让我以团委书记的职务兼任老干部管理股股长。因平时在基层住着,单位的文字工作还要带着做,局里便安排小帆作老干股的副股长。那时老干股的大多事务都是他做的,只有枫林干休所的工作是我在一位分管局长的领导下作处理。小帆那时便出了两次险情,一次是胃出血,是在走廊里吐血昏倒了,我妻子发觉后找单位的同事抬着送到了医院。这事发生时我正在欧阳山铜矿。第二次是个星期日,六月天,小帆坐在三楼宿舍门口喝啤酒,喝得太多,醉了,把酒瓶弄破了,破酒瓶划破了他的动脉,他仰在那里,血流如注。我发现后马上打电话告诉了他的父亲,与伯父一道背着他到三医院处理。  

这段时间我的心境也是坏到了极点,住在那破旧的办公楼顶层,加之不如意的事多,便常常产生弃世轻生的念想。好在我一直保持了集邮的受好,我妻子又当邮票如废品,一点都不知道邮票的价值,当我整理邮票准备出让时,我的坏心情便有所化解。于是苟活了下来。二零零零年,经朋友的介绍,我以七千元的预付款买得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接着便变卖了大部分收藏,又借了些款,补交了五千元房款,将房子作了最简单的装修,就搬到了新的居所。下欠的五万房款直到二零零七年才还清,这真得感谢武穴的姜夕兴老板。  

小帆还是住在那所楼里,我在假日常抽空到那楼上陪他坐坐,或聊天,或下围棋。小帆的围棋下得比我好,但他身体每况愈下,渐渐让我占了上风。到工业协会之后,我们还是保持这种交往方式,这时我的棋艺有了些进步,小帆则常常误算。这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痛苦,我注意到这一点后便再没与他对弈了。  

小帆也想尝试过一种新的生活,张公杰局长在位时就曾劝他再找个女人,即使是农村的也行,工作的事局里帮助安排;他父母也多次托人介绍,终是劳而无功。有一次,小帆同学介绍了下街一个女孩,双方都有好感,最后小帆撤退了。我还记得那个傍晚,小帆找到我,要我与他做伴去见那过女孩。他从屋里翻出一串铂金项链,那是当年他父母送给阿芬的礼物,,阿芬走时留下了。我开始以为他是要去与那个女孩正式确定关系,到前进后街时天已暗了,我站在远处,仅看到他将项链送给那个女孩,那女孩推托了一下,最后接受了。我看到这女孩个子与小帆差不多高,面像则没看清楚。回来的路上,小帆对我说:“终于解脱了。”  

我一惊:“你为什么这样做啊!糊涂。”  

小帆说:“我已是个废人了,何必害了别人。”  

他又说:“这女孩挺好,单纯。”  

那以后,又有同学为小帆介绍了个校友,是个离婚的女人,个子苗条,长得也挺清秀,小帆叫我陪他请那校友吃了餐饭。那女的有个可爱的小女孩,有段时间还来帮小帆打扫室内卫生,洗洗衣服。但最终还是没走到一走,也许这又是小帆怕拖累了别人吧。这时小帆鼻子一带的面部已有经挛状,这可能是轻度中风的症状。  

大约不到两年,二零零五年四月,和我与小帆住在冶金办公楼的同事刘峰突然打电话来:“你快过来,小帆可能出事了。”  

我跑过去,刘峰说:“我又仔细看了,死了,眼睛像被什么东西伤了。”  

我从门顶的玻璃窗望了望,小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的伤我却看不清楚。我对刘峰说:“我去找他爸,你给单位领导打电话,叫人过来;还得报警,请法医来看看。”  

跑到伯父伯母家,我知道伯母心脏不好,把伯父叫到门外,轻声说了句话。伯母是非常敏感的人,也跟了出来。我忙说:“没什么,我找伯父帮个忙。”  

伯父也说:“没什么大事,我去一下。”  

我们赶到冶金局三楼,派出所的干警与法医随后也到了。法医姓顾,是小帆的同学,警察跟伯父打了招呼,撞开了房门。我也进去了,小帆的眼确实是被老鼠伤了。顾法医的父亲与伯父是同事,他安慰伯父说:“小帆的情况我清楚,是酒喝坏了,叔,你千万要挺住。”  

伯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给远在武汉与北京的小樯、小舟打了电话:“你哥出事了,快回。”声音有些颤抖。  

这时单位的不少同事都赶来了,我对伯父说:“伯父,我送你回家吧!回去跟伯母说一下,万一她赶过来了不好。这边就由单位里安排吧。”  

将伯父送回家,单位的同事已联系了殡仪馆,小樯很快从武汉赶了回来。我们跟着灵车,陪小帆来到老烈士陵园后面的殡仪馆,同事与小帆的同学一起陪他在这里呆了两个日夜。小舟第二天下午赶回了。领导让我安排时间写了追悼词。第三天早上,我们举办了追悼仪式,送小帆火化,随后将他安葬在公墓。小帆的同学王双喜与李俊峰特意买来两瓶好酒,小心地将一瓶酒伴随小帆埋在了地下,另一瓶打开,洒在墓前,我们再围在一起,给小帆着最后的永别。  

随后的几天,我按小舟的要求,将小帆的生平重写了一份交给他,又跟小墙一起忙了两日,清理小帆的遗物,寻找他的身份证、工资存折。我发现,小帆确实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离世的,死亡于他应该是有痛苦的。只是,只是他不应该把更沉重的痛留给父母。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十三年过去了,我又想起那年十月,我与小帆坐在黄连木旁的情形:枝密叶繁的黄连木在金秋里呈现出橙黄与鲜红的色彩,这才是人生应有的颜色啊!小帆这一生虚度了,这能怨谁呢?我不能多说了。  

这株黄连木腐朽空泛的空洞被人为填充修补,几道大红布缠绕着它的躯干,远远望去,还以为它完美如常。在这初夏,这株几经迁徙的黄连木,拖着它的残缺,竟活得如此洒脱,如此生机盎然,我真是由衷的敬佩它的生命力了。  

人的一生,受一次挫败尚且不易,若是一败再败、一挫再挫,还有几个生命是能完美收官的呢?  

我禁不住崇拜这株黄连木了。我深深地弯下了我并不衰老的腰,低下了我自以为清高的头颅,给这黄连木以致敬。  

2018.4.30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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