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1970— ),原名江山,当代诗人、批评家、艺术家。1990年毕业于湖北冶师,2000年毕业于华中科技大。1979年开始学习书法和绘画,1987年开始发表诗歌。2005年10月创立“后天双年度文化艺术奖”,迄今已举办六届,多次受邀参加国际诗歌节、艺术节、音乐节。现为大学客座教授,《后天》杂志主编。系湖北省文艺理论家协会会员、黄石作家协会副主席、黄石市美术家协会理事、黄石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桥:构筑诗人生命记忆与乡愁诗学的关联物
——诗人胡佳禧诗歌散论
江雪
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已认识黄石乡土诗人胡佳禧兄,他已是以诗人向天笑为领军人物的湖北“还地桥诗群”中的代表诗人。记得有一年夏天,佳禧和一位女文艺青年风尘仆仆地从还地桥去我当年工作的矿山看我。佳禧比我年长好几岁,他憨厚、朴实的形象从此刻在我的脑海里。一晃二十五六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佳禧的诗歌作品也随着他家乡的山水面貌一样,发生很大变化。当一个乡土诗人与大地心灵一起构筑隐秘的生命物、一起自由呼吸的时候,他的内心世界会变得强大起来,他才会真正看到残酷的社会变革与俗世苦难只是一个个轮回,他才会清晰而理性地看清众亲悲喜面目与命运真相,他才会变得愈加从容而淡定,朴素而澄明。唯有那时,诗人的疼痛和呼喊才是有效的,诗人的心灵才会慢慢光亮起来,他的诗也就会慢慢光亮起来。从这个乡土诗学的意义上说,我很高兴从胡佳禧近几年的一些诗作中,看到了我所期待的关于诗歌写作的诚实与朴素,看到来自诗人故乡的疼痛、觉醒的诗思与语言光泽。在我看来,作为一个乡土诗人,只有真正触及到生于斯、逝于斯的土地深处,触及到诗歌母语的内核,他才能写出灵光闪耀的好诗。
有一年,胡佳禧给我电话,叫我去他的家乡还地桥镇玩,并告诉我他现在镇上文体站主编一本叫《桥》的杂志。还地桥镇,是我经常回矿山看望父母必须经过的一个大镇。我记得镇文体站毗邻的河边就有一块巨石,石头上刻着“还桥”两个繁体大字,河边还有一座老桥,佳禧对我讲这座桥叫“二仙桥”。现在想来,佳禧主编的刊物《桥》的名称应该与这座桥有关。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佳禧的一首诗《我的老家还在还地桥》,他在诗中写道:
父亲在世的时候告诉我
说我们的老家不在还地桥
说他三岁时,随着爷爷
挑一担瓦罐料
沿路卖到大冶还地桥
后来,连人都卖给了还地桥
从此诗的叙述,可以看出还地桥镇并非诗人祖祖辈辈的出生地,而是祖辈流落他乡,他乡从此成了故乡。“反认他乡是故乡”,即是《红楼梦》中的一句诗词,现在可以用来呈现民国以后中国几代人的记忆,家族式的历史情结,再贴切不过了。从诗人的诸多作品可以看出,他早已把自己的理想与情怀,全部融入了这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他所抒发的情感已然上升为浓郁的“还桥乡愁”。胡佳禧的最新诗集《老家》,即是诗人个体的乡愁叙事之呈现,他试图通过他乡情醇厚的诗句来唤醒他心中的另一个故乡,或者说,唤醒或激活另一个老家。他渴望用一个诗人最赤诚的情怀紧贴故乡的胸口,让她倾听一个诗人内心的吟唱与呼喊,哪怕这种吟唱与呼喊只是微暗之火,但那是诗人的灵魂,是故乡夜空中的萤火,它可以照亮母亲低矮的长满荒草的屋檐,擦亮留守老父生锈的犁耙……如果要我在佳禧近年的诗歌中挑选一首最能代表他的写作水准与未来写作方向的诗,我会选出他写得最长的诗《桥》,诗人在诗中提及的“桥”即是我曾经见过的“二仙桥”,诗人开篇即写道:
我不知道二仙的来历
不知道桥从何而起
却知道:桥,让站在桥上的人
将一生的孤独远离孤独
让穿过桥的人
将一生的风尘避开风尘
在我看来,长诗《桥》即是胡佳禧最重要的代表作,无论是从写作技巧上,还是从人文思想上,均可以看出这首诗,让胡佳禧的诗歌写作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较好地呈现了胡佳禧的乡愁诗学。在这里,“桥”不再是诗人眼中的一道卞之琳式的风景,它是诗人内心自发构筑生命记忆与乡愁诗学的理想关联物,正是“桥”这个伟大的关联物,串起了诗人这部诗集《老家》中所有的诗歌,串起了诗人所有的乡愁叙事与疼痛记忆,温暖的、怀乡的、伤感的、复苏的故园记忆与中年自省,它们与乡情有关,与亲情有关,与爱情有关,也与家国情怀有关。诗人在诗歌中写到了家乡风物与物理人情,写到了乡亲们的生老病死,写出了诗人对自然山水与乡村社会的感悟与释怀,也写到祖辈们对家乡的眷恋与不舍,诗人通过拟人化的语言,把“乡愁”与“乡恋”紧密地与“桥”进行隐喻关联,写出别样的历史感:“桥,就立在那里/一辈子没有软弱过/一辈子都在用坚强的意志/支撑着生命的力量/它多像我父亲的身体啊/一辈子将儿女的责任扛在肩上……”,而此诗的最后一节,成为此诗的点睛之笔,也是诗人真正要表达的心声:
桥,我们彼此走过又彼此靠近
水,能载舟又能覆舟
而桥,从回到地面之日就与水相依
而我,因为有桥有一泓秋水
在荡去烽烟之后
不会轻易输掉自己的一生
而胡佳禧另一首稍长一点的诗《青铜之光》也是他的代表作。此诗则是诗人站在大冶的历史、文化、自然等多重背景之下,对大冶青铜文明的诗思,诗人试图通过他的诗意构思与想象力来抒发家乡大冶的文化图腾,造福一方水土与一方百姓的文明之光,同时诗人也在警醒这种曾经辉煌灿烂的青铜文明,如今也会“哭泣”。我惊喜于诗人发现“遗址的裂缝”这个难得的意象,遗憾的是胡佳禧又没有围绕这个深度意象,去反思“青铜之光”在历史的变迁中,将以何种使命般的光泽去照耀和沐浴诗人未来的家园。胡佳禧的诗集《老家》中多为短诗,且是近十年的作品,较之过去,尤其是20世纪的诗作,有很大的变化,主要体现在语言句式、诗歌修辞、诗意铺陈与个人诗观四个方面,而且这四个方面是一种递进的关系,相互渗透的关系,语言句式的革新与创新直接表现在诗歌修辞上,长短句的交替使用,自然可以与修辞之间建立一种隐秘的关系,而在无形之中诗歌意境也得到了升华,比如《野樱花》《铜草花》《黄秋葵》《雨水》《雨水中的陶罐》《老家》《戏台》《蝴蝶》《古镇的灯》《理发匠》《锡山》《白骨》《故乡》等诗,是我比较喜欢的短诗,它们与家乡的草木人物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至真至诚,他们在故乡的节令与气候的变幻中,在时代与社会的疼痛中,依然生发朴素而真挚的乡愁与愿景,演绎人世的生死别离与悲喜。
多年前,我已知道诗人胡佳禧为了生计而奔波,生活过得艰辛。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和他扶着同乡诗人田圣堂在大冶湖边呕吐,圣堂兄喝醉了,长歌当哭。那一刻,我坐在大冶湖边,安静地远望大冶湖南边的一座石塔,一夜间突然耸起的石塔。现在想来,感慨万千,那就是我们曾经的难以忘却的与诗歌有关的一段人生美好记忆。如今,胡佳禧早已走出人生低谷,并且成了一名村官,他乐意我们称他为“村官诗人”。这些年,无论生活多艰辛,命运多不公平,他始终没有放弃诗歌写作,一直在坚持。如今名气很大的湖北诗人田禾就是出生在与还地桥镇相邻的金山店镇,他们早年也有过交集。田禾兄即是从金山店镇走出去的,现在他已是当代乡土诗歌的一个标杆;我也希望佳禧兄在诗歌写作的道路上继续前行,祝福在不久的将来,他也能像田禾兄一样,创造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成为当代中国“村官诗人”的一个榜样。
草于牧羊湖
[黄石诗坛]魔幻现实:命运之光的倔升与乡愁返魅——石高才诗歌散论/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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