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终于如愿以偿，将所有的联系方式关闭，安安静静地读书，希望能从沈从文的湘西世界找到灵感。沈从文，一个亏欠太久的债。我记得有一次听讲座，一位学者说现代文学只需要读鲁迅和沈从文。大学几年，我是实实在在地把一千多页的《鲁迅全集》读完了，后来工作了，没有认真读过书，于是沈从文就搁浅了。
外面的雨落在玻璃上，就像神思中《三三》那荡涤尘污的纯净。再读沈从文，后悔没好好听那位学者的话。如果说鲁迅教给我一种思想的力量，让我拥有锐利的棱角；那么我觉得静静读了几篇沈从文之后，他似乎想把我的棱角抹平。此刻，用沈老的这句话再好不过了：“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一种信仰的力量醍醐灌顶。
正是这种力量，让我不觉又到半夜了。灵魂在深夜出窍，或许古人真有这种体会，反正我是感觉到了，没有疲惫，没有压力，没有嚣扰，很享受，很舒服。曾经大学时二月河在给我们上课时说过，他在创作《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时如痴如醉。那时非常贫寒，大热天也没有空调，扇扇子又耽误写作，于是就把脚泡在水桶里，免得蚊子咬又能降温。他喜欢抽烟，瞌睡了就把烟头往手上戳，一点都感觉不到疼。这就是一种信仰的力量，能让灵魂出窍，没有痛苦，没有俗世的纷繁芜杂。在创作第二部书稿时，两个星期除了吃饭、大小便，都是趴在懒人桌上码字，每天休息不到两三个小时，但感觉不到累。
写作是一种灵魂的出窍。看来，有很多信仰，比如读书，比如女人生孩子……如果人生中没体验过某种信仰，我们的灵魂应该是不完整的。
07
夜阑人静的时候，常常被心底深处的某个东西喊醒，这时候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梦想。原来，所谓梦想，就是一个在你已经甘于平淡时却时常把你从睡梦中叫醒的那股力量。总有一个声音在问，你真的甘心就让曾经的努力白白浪费吗？你就这样平庸地度过余生吗？这些看起来无稽的问题时不时地拨动着我的心弦。我不想在我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看到我六十岁的模样。于是在别人看来我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应该全心全意做一个好爸爸、一个好丈夫的年龄，我却做起了读书梦。总感觉校园里那段青葱岁月并不曾真正走远，我的眼前总晃动着那个还在校园林荫道上来去如风的少年。
就这样，我的梦开始复苏了，我又敲开了校园那扇门。当我重新坐在明窗静几的教室里，当我奔跑在宽广平展的操场上，当我迷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当我奔波在疲惫而冗长的旅途中，所有追梦人曾经经历的那些快乐、兴奋、迷失和倦怠我也都一一体味。当我看到那些同样年轻却坐在家里安适地享受着当下幸福的老朋友时，我也曾为自己追梦的鲁莽冲动暗自后悔。可是时间和体验告诉我，追梦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看似辛苦实则快乐的过程。
于是，我又懂得，所谓梦想，就是去寻找幸福的方向，是我们不断奔跑，迎接未知人生的一种冲动。没有柴米油盐的生活当然难以为继，而没有梦想的生活将是枯燥无味。人生有梦，就好比是在平淡的生活中增添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09
终于等到了批假，得意之余向好友珮嘚瑟一下。珮是那一届和我同时留校的，留在了国际学院。然而，珮却说她的辞职申请已经批下来了，做好了工作交接，下个月去陪伴她远在瑞士做博士后的老公，就要飞往瑞士了，将要在日内瓦的阳光下或者美丽的莱茵河畔度过她的新年。
想到下个月她真的要远走天涯，我在吃惊之余突然震惊。一直以来，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满足地活着，有着体面的职业，稳定的收入……但是我当初雄赳赳气昂昂的梦想呢？那天从英国访学归来的余博士来聊天，因为以前是他的学生，现在又和他的爱人在同一个办公室，所以还算聊得来，给了我很多建议，我下定了决心去继续深造。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当初的想法还是停留在大脑中，仍然是一个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鲁迅说人都是健忘的，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呢？往往在布满鲜花的路途中迷失了当初的方向，忘记了来时的路。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这本是徐泓老师写的关于纪念陈虻的一本书的书名，本不想盗用，也不忍亵渎值得用生命去敬畏的精神导师陈虻。以前在读这本书的时候，经常为陈虻心血澎湃。
但是现在想来，觉得还是崔永元在题记中说得对，如果陈虻能活着，我宁愿他是个平庸的人。我们总是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殊不知，我们却忙着做一件可怕的事情：忘了自我。我们拼命地挣钱，拼命地工作。但是我们却忘了，工作不是为了生活，不是为了糊口，而是为了生活的乐趣。但很多时候，我们常常本末倒置，只顾走得更远，却忘记了带上自己的灵魂，忘记了我们究竟为什么出发。
13
和几个朋友相约在咖啡馆小聚，三五知己在一起聊理想，谈人生，好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听着音乐，喝着咖啡，重温那些时光，或许这种感觉就像孔子所说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尤其是和这些真性情的老友聊天，感觉到自己似乎脱离了凡心。他们都有或即将有从体制回归的经历，P君下个月即将从公务员的岗位辞职，Y君有两度在大学留校任教的机会都放弃了，L君本来也可以体体面面的上班，过规规矩矩的生活，现在却改行做了一名来去自由的小导演兼摄影师。
如果时间倒回到四年前，月薪过万，五险一金，优越的工作环境，较高的地位身份，这样的条件我会没有理由拒绝，并且安于现状。但不知为何现在却没有丝毫的兴致，上班即将一周了，实在闷得心慌。老友们听我诉说完感受，说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滋味，都是内心里藏着的那个“鬼”惹的祸。我知道，这个内鬼，或许就是我们常说的理想或者梦想吧。
可能梦想，只有等待才值得期待，只有在没有达到的时候才是幸福的吧。
19
一对彬彬有礼的中年夫妇轻轻地推开房门，走进我的办公室，丈夫嗫嚅地向我陈述。他把几年来夫妻俩如何从农村来到城市，为了还清房贷所经历的辛酸一一道来，我习惯性地边听边礼貌地点头，尽力表现出很欣赏他的努力和优秀。但是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房子在他的生活中如此重要，一个男子的形象瞬间在我的脑海中打折；也不能理解在他的履历中每份工作为何总要带着妻子。于是，我婉拒他的要求，最终他应聘失败。
送他们出门的时刻，丈夫沮丧地低着头，妻子轻轻地拨了拨丈夫的头发，小声地说，没事的。然后紧紧地握着丈夫的手，牵着他来到电梯口。突然，我被他们的背影打动了，这是多么温馨的瞬间啊。
回到办公室，走到窗前，狠狠地站了几分钟，仍然无法忘记刚才的一幕:愧疚、羡慕、感动，心中杂陈的滋味不能平静。我在猜想，他们或许真的很艰难，只是需要一份平淡的工作，不需要工作中充满崇高的理想；也或许妻子患了病，必须丈夫时时刻刻地陪着她……
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车流和行人，匆匆的下班回家，抑或赶去赴某场应酬……我想他们都是幸福的，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幸福，也有可能各有各的幸福方式。突然，想起我是否应该把那对夫妇给找回来，再深入地交流。可是，你们已经消失在窗外茫茫的人海中了。你们不同版本的幸福依然上演，就像我的遗憾依然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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