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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薛俊杰的短篇小说《父亲》

薛俊杰,1985年生,甘肃天水人,现居湖北黄石。文学爱好者,2019年开始文学类阅读和写作。

父亲

    爸爸,你怎么来了?不,不要,你别走。我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我几乎都认不清你的模样。快十年了,还是我结婚的那年夏天送你到车站,往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你。不,我还梦到过你一次,那梦也依稀记不清了。你没有变,你还是挂在我们家上房屋里墙上那张发黄了的照片上的模样,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后你照的。你站在校门口的“天天向上”前方,身后的“天天向上”四个红大字格外醒目。你披着一件军大衣,那是你冬天的标配,是三叔当兵第一年邮寄给你的。那件军大衣的颜色都有些泛黄,两边的领口被洗得变白、变薄了,就像盖过许多年头的旧被里子那样稀薄。爸爸,我还是叫你父亲吧,我都已经快三十多了,十多年都没有叫过你爸爸了。每当别人问起,每当我谈起你,都是说我父亲如何如何……你离开我的时候,我还不是一个父亲。你是二零零八年去世的,我连你去世时多大年纪都记不清了,我是你不孝的儿子!你不能原谅我吧?真的,我很少想起过你,只是有时候脑子里那么一闪,也就过去了。有时,甚至多少年,都未曾静下心来认真怀念过你一次。爸爸,我没有按照你的遗愿把你的坟葬在爷爷坟墓的旁边,你一定会恨我吧。风水先生说要是按照你的遗愿,两年后一定要迁坟,我不忍心让你去世了还受这份罪。有一年我出差路过老家,在家里待了几天,正赶上清明节,我和妹妹一起给你上坟了。 

新选的坟地离老家比较远,要走十多里山路。你的坟地在山坳里面,坟头怎么变得那么小,淹没在长满荒草的坟冢之间,那块墓碑又被几株冰草的秆叶几乎全挡住了。挑开了才看得见你的名字,而我们兄妹俩的落款有一半陷进泥土中。连这块墓碑我也没有什么印象,怎么会小得这么可怜,露出地面只有一尺多高。安葬你的时候是倾盆大雨,可是你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妹妹打电话告诉我,说你身体不大好,让我尽快回家看你一趟。我以为你还是老毛病,没当回事。

父亲,我是你不孝的儿子……母亲说你在临终前嘴里一直念叨我的名字,你一心记挂着我,而我却总把你忘了,你养了个不孝的儿子。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自己奔波,心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的事业,只有他自己的小家庭。他是一个冷酷自私的人。是的,他忙呀。他忙着陪领导吃饭,他忙着请客户吃饭,他忙着跟朋友吃饭,甚至他忙着跟陌生人吃饭。他在忙他的小家,他忙着都忘记给你打电话,忙着春节都不能回家。他忙呀,不知他都在忙些什么。你却对亲戚和邻居说他又邮寄钱回来了,他是多么懂事和孝顺。

爸爸,你经常打电话来问寒问暖、问长问短,我却每次总是敷衍着回复,语气总是不耐烦的,以至于后来每次打电话你都小心翼翼,你寒心了吧。妹妹打电话让我尽快回家一趟,我把工作上的事都安顿好了,才不紧不慢地去车站买了张两天后的硬座票。办公室的同事知道了,走过来问我:“你怎么还不回家?”“已经买好了,两天后就走。”他们都替我着急了,而我却这样没心没肺。

 在那脚抵着脚、肩挨着肩的像煮饺子那样排得满满的车厢里,脚边的过道里也塞满了人。窗外的光线暗淡了下来,车厢里到处闷热,散发着一股汗腥味。你睡不着,望着车顶的风扇,灰沉沉的扇叶子在慢悠悠地旋转,吱吱作响,过道的白炽灯忽明忽暗。你的心禁不住消沉起来了。车走走停停,两个晚上又一个白天。到站了,你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匆匆忙忙地出站。你要赶到县汽车站,早点搭上回镇上的班车,因为从镇上到老家,还要步行两个多钟头。你是快吃晚饭的时候到家的,太阳已经落山了,院墙黯淡了许多,两扇贴了“秦琼、敬德”的大门是敞开的。你喊了声爸妈就走进院子,母亲和妹妹踉跄地呼号着迎了出来,看到妹妹身上的白孝服,你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夏天尸体不能长存,已经等了你两天两夜。父亲就静静地睡在那里,脸上贴着一张黄纸,桌子上蜡烛的亮光一闪一闪,父亲的脸颊越发黄了,跟黄纸一样的颜色。屋外“叮叮梆梆”,木匠正在赶制棺材,可是,父亲再也不会被吵醒,明天就要下葬了。父亲,我是你不孝的儿子!他心中只有他自己,他整天在忙他自己的。是的,他要干一番事业,他要当领导,为你做父亲的争光,让整个家族在村里扬眉吐气,为时代进步,为社会发展,为人民服务,多么地豪言壮语。可是父亲,你在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都不能陪在你的身边。母亲说你是肝癌晚期,一直到最后你知道坚持不住了,才让妹妹打电话通知我的,还关照说千里之外,不要吓着我。父亲,我是你不孝的儿子!你得这么重的病,我竟然不知道。你最近一直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却一点警觉都没有,我连一点预感也没有。你在临终前还记挂着我,念叨着我。父亲,我是你不孝的儿子。你一直记挂着我,而我却总是把你忘记。父亲,你是有多么的痛,肝癌,那是一声一声、一寸一寸的疼。隔壁的堂叔不也是这个病。我当时读初三,堂叔有天晚上发病,他的嚎叫惊动了半个庄子的人,那真是一种惨绝人寰的叫声,我现在想起来后脑勺的头皮都一紧。听说堂叔就是忍受不了这种疼痛,在河边的老槐树上偷偷上吊自杀了,最终也给他家人落了个不孝的名分。

 父亲,你吃了一辈子的苦。你在家里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爷爷去世的早,你很早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你小学五年级没有读完,就回家跟着奶奶干活了。那时候的日子苦呀,虽然每天起早贪黑,可家里总是挨饿。你那么小,你却像一个父亲一样照顾着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你给他们修了新院子,建了新房子,你看着你的弟妹成了家,立了业。最后分家了,他们吵架了,有事了,还是来找你,你还是那个老大。后来,你还得供养我和妹妹读书,我在县城读高中,在省外读大学,对家里就更是一个个沉重的负担。父亲,你为了我们兄妹俩,在外打工的日子我仍然历历在目。 

深夜,你要醒来,准备好农具,出发。天刚麻麻亮时,你赶到庄稼地里,已经开始干活了。忙完了农活,你要赶忙回到家。你从家里骑自行车出发,到镇上要一个多小时。你批发好冰棍,骑到学校门口,还得一个多小时。你每天骑行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就是为了中午放学前在校门口叫卖。记得有一次你错过了中午放学的时间,自行车后座上冰棍箱里留下了许多冰棍,最后都融化了。你舍不得扔,带回家给我和妹妹吃。每支冰棍都只剩下一小块,包装纸都掉光了,放在碗里,我和妹妹一人一支,捏在手里用舌头慢慢舔,很甜。我俩都笑眯眯的。你却耷拉着脑袋,坐在屋檐下面一直叹气。母亲走过来安慰你。

“都是娃娃,吃了一样的。”

“能一样吗?”你沮丧地吼道。

“没人怪你呀,买卖吗,今天亏了明天赚回来。”母亲柔和地说。

“你就会说。半个月赚得一次都搭进去了。”

你声音嘶哑,身体在发颤。你起身拍拍屁股,摇着头走出院子。我们看着你有点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

 爸爸,你的肝还疼吗?一想起你得的病,我就浑身发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疼,要怎么才能忍受那种痛。在一句句的叫唤、一声声的嚎叫中,你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父亲,我是你不孝的儿子。你下葬那天,倾盆大雨,而我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流不出泪。我一直呆呆的,眼前浮现的都是你活着的样子,耳畔还是你嘱咐我好好上班的声音。爸爸,你不该为了你这不孝的儿子过早离开人世。你没有看到你的孙子,也没有到城里来享一天的福,你生病了也没有让你儿子伺候你一天。你谴责我吧,我从你的目光中看得出来,你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呢?你骂我吧,打我也好,狠狠地打,把棍子打断也是应该的,我是你的儿子呀,你的不孝的儿子呀,一个忘却了父亲的儿子呀。我梦见过许多人,爱过的和不爱的,认识和不认识的,有关系和没有关系的,唯独没有你,我的父亲。这十年来,你只在我梦中出现过一次,也是模模糊糊的,再也记不清你面部的轮廓。也许我并没有梦见你,只是这样希望罢了,希望在心能得到你的一点宽恕。 

我恨我自己这样的无情无义。我读完书、毕了业、找到工作,有了自己的小家,在这一步步的路途中,都是父亲你默默地支持着我,鼓励着我,是你给了我这种不怕吃苦的劲头呀,我才有了今天小小的成就。那年高一寒假,我到城里来看你。一张单人木板床,一个煮面的煤油炉子,一个木板箱上面放置着做饭的锅碗瓢盆,这就是你租住屋里的全部家当。屋里真小呀,两个人屋里走路都要让着。你看到我来了,你点起煤油炉子要给我做面条吃,我说我已经吃过了。屋子没有窗户,白天也开着灯泡,看着煤油炉子发出微微的火星,我怎么忍心吃得下饭。你蹲在地上匆忙吃完了中饭,你就要出去蹬三轮黄包车了。我走到路口,看着你晃晃悠悠蹬着三轮黄包车走了,越来越模糊。你就是这样一脚一脚给我蹬回了学费。三轮黄包车上的屁股坐垫被摩擦的光亮,爸爸,你的屁股还疼吗?母亲说,一到下雨天你的屁股和肩膀就疼痛,你都是为了不孝的儿子我呀。而我却只梦到过你一次,你去世了,我都没有掉过眼泪。 

爸爸,这就是你用自己的血汗养育大的儿子。他总是说长大了要报答你,要孝顺你,可他在你病重的时候都没有照顾你一天。爸爸,你别这样看着我,你不能原谅你这不孝的儿子?不应该原谅的过错。你是这样忧郁,一句话也没有,就这样望着我,坐在我房间的床边,回过头来望着我。现在是夏天,你怎么还穿着老家墙上挂着的照片里的军大衣。你面颊消瘦,深邃的双眸直视着我,你说句话吧,爸爸,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在那一声声的叫唤和一句句的嚎叫中你一定还惦记着你的儿子。爸爸,你生前就最怕疼和痛了,可最终你就是在这种疼痛中离开我的。你别走呀,你陪陪我,爸爸!我同你一样,我也很疼痛。这些年来,我也在生活的漩涡中挣扎,从东北到苏北,从西北到广东,天南海北,风尘仆仆,到处奔波,永远出差在路上,生活不易啊。爸爸,我需要重新得到你的宽慰,像小时候那样,坐在自行车后面紧紧地抱住你的腰,不放。 

父亲,你白白地过早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儿子没能让你享一天的福,也没有能带给你多少慰藉,也得想起你。如今他有了一点小成就,听到夸奖便沾沾自喜,并没有想起你是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他小时候得了气管炎,奄奄一息的时候,你抱着他堵住了行驶的大巴车,到医院,两天两夜没合眼守候在病房。等他长大读书学习的所有费用,都是你卖冰棍、蹬三轮黄包车和到建筑工地打工挣来的,有次你去学校看望他,他还嫌弃你穿得土,给他丢人,他给你发脾气,使眼色。他是一个不通情理,冷酷的人!他永远也无法偿还你用心血和生命给予的那份慈爱。

此刻,父亲就站在我面前。我终于看见你了,你还穿着那件挂在老家上房屋墙上照片里的军大衣。照片已经发黄了,那件军大衣的颜色也已泛黄。可我知道那是一件两边的领口被洗得如同旧被里子那样稀薄的军大衣。不对,你把我养育成人,我却从未给你买过一件衣服,没有孝敬过你一次。在你下葬的时候,我为什么竟没有想到给你买一件崭新的军大衣盖在身上?爸爸,你无法原谅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你给了他一切,他却什么也未给予你。你一句话也没有,在那个阴暗的、潮湿的、见不到太阳的地方,你一定很冷很疼吧。爷爷他还好吗?你怎么不说话呀?爸爸。你真一句话也没有?你就走了,就这样起身走了,消失在房门背后。

[今日头条]站在八字门口的守望——简评刘会刚短篇小说集《穿越郁香巷》/薛俊杰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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