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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荒湖的报告文学《大厂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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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湖,原名邹晓芳,湖北大冶人。多部(篇)作品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花城》《青年文学》《作品与争鸣》等发表或转载。出版有小说集《半个世界》《无缝对接》,长篇小说《魔庄》。中国作协会员,湖北文学院第八、九、十届签约作家,湖北“七个一百”文艺人才,黄石市作家协会主席。

大厂担当



在湖北,黄石与别的地市不太一样,它是先有工厂,后有城市,用现在的话讲,就是老工业基地。在黄石,一批年过百岁的企业依然“健在”,见证着这个城市的光荣与梦想,中特集团大冶特钢有限公司,就是其中的代表。  
中特集团大冶特钢公司的前身是湖北新冶钢,在黄石民间乃至官方的口中,大家仍习惯于称它为“大冶钢厂”(简称“冶钢”)。它最早成立于1908年,是汉冶萍煤铁厂矿有限公司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近代最早的钢铁联合企业,当时,由晚清重臣张之洞亲自选址建造,著名实业家盛宣怀建厂之初曾执掌过多年。一百多年的沧桑历程中,它先后经历了汉冶萍、华中钢铁公司、大冶钢厂、湖北新冶钢、中特集团大冶特钢等多个阶段,见证了晚清、民国、日占和共和国等各个时期的历史风云和朝代更迭。2019年,湖北新冶钢集团与江苏兴澄钢铁公司等钢企合并,成立中特集团,由此成为全球最大的特钢企业。  
一百多年来,大冶钢厂曾无数次领跑和代表着中国钢铁行业,民国政府执政期间,它的钢产量曾占全国产量的百分之九十八,换句话说,在那个内忧外患的年代,这家企业的钢产量其实代表了整个国家的钢铁行业,一度支撑过这个积贫积弱的国族社稷。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作出西迁决定,蒋介石下令炸掉厂里的高炉,西迁途中,大冶钢厂的炉火继续在西南燃烧,未曾熄灭过一天。抗日战争结束后,国家调集各地装备设施,迅速恢复了生产。1954年,黄石遭受百年不遇的水灾,当年夏天,大冶钢厂的贝氏炼钢炉创下月产最高纪录。1957年“反右”期间,十里钢城依然热火朝天,三期扩建的新小型工程按时开工,当年扭转电炉钢质量下滑的被动局面,跃居全国特殊钢首位。在粮食短缺年代,冶钢人一边炼铁轧钢,一边围湖造田,用实际行动践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时代号令。“文革”期间,万名冶钢职工一边学“毛著”,一边开展技术攻关活动,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生产奇迹,飞机主梁用钢等一批响誉国内外的特钢产品,在艰难的岁月中孕育和诞生。  
1953年和1958年,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曾两度视察大冶钢厂,提出了“办大办好”的殷殷嘱托。  
不管时代风云如何变幻,百年冶钢始终稳于磐石,处变不惊。2020年庚子岁初,新冠肺炎病毒漫延大江南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新一代冶钢人,沉着应对,主动作为,在武汉、黄石封城之际,迅速作出了“抗疫、保供,两手抓、两不误”的重大决策部署,并启动军事化管理,彰显了这家百年老厂的深厚底蕴和历史担当。  
2020年3月3日,正是举国防疫的关键时期,包括武汉在内的湖北多个城市早已封城月余,我独自来到了大冶钢厂。站在厂区大门口,我一边接受严格的体温检测和信息登记,一边放眼四顾这个庞大的工厂,内心里陡然涌起一股面对故园般的澎湃激情。这时,一辆装满钢管和棒材的列车徐徐驶过门口的铁轨,乌黑的信号灯响着红色警报,对面大楼的屋顶上,树立着“建成全球最具竞争力的特钢企业”的口号标语,下面的巨幅宣传牌上,是毛泽东主席提出的“办大办好”四个大字,远处的张之洞广场若隐若现,张之洞、盛宣怀的铜像高高耸立在初春的风雨中。厂区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道路整洁干净,空气清新宜人,冬青树桂花树枝繁叶茂,花团锦簇。一个融传统与现代于一身的百年钢厂,面对这场大疫的挑战和考验,具体做了些什么?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故事?带着这些问题,我走进了俗称十里钢城的浩大厂区。  

  

在冶钢生产部部长柯又法的办公室里,我坐等了一个小时。他戴着口罩,正在主持召开部门电话调度会。其实,部里的同事们跟他在同一层楼,就在左右隔壁,疫情期间,公司有规定,严禁人员聚集,所有会议只能以电话会的方式进行。  
他连给我倒水的时间都没有,指了指热水壶和一次性杯子,让我自己解决。  
生产部在行政办公楼三楼,每个楼层都设有体温检测点。刚才,我对三楼的检测人员说,进厂后我已经检测两次了。对方立马答道:“这是规定,请您配合检查。”  
事后,我才知道,实行严格的体温检查和信息登记制度,是公司落实“外防输入、内防扩散”和“六个确保”的措施保障,其中,“六个确保”涉及到乘车人员、上岗人员、住宿人员、外来人员、返岗人员和隔离人员,只有确保这六类人员无风险,整个厂子才算安全。  
生产部是企业的枢纽,承担着生产调度的重大职责,类似于原先的总调度室。作为生产部长,疫情暴发后,柯又法每天至少要开两个会,先是公司早班会,八点准时开始,大约九点结束;接着是本部门调度会,十点左右结束。3月3日这天,他有四个会,除了上述两场会议,十点半钟,他还要参加钢管质量月度攻关会;下午二点的棒材质量月度攻关会,他同样不能缺席。  
他背后的墙壁上贴着两张地图,一张是世界地图,另一张是中国地图。大冶钢厂的特钢产品遍布全球,作为生产部长,他得熟悉这两张地图,跟战场上的指挥员必须熟悉地形是一个道理。他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块一米见方的移动小黑板,上面粘贴着《承诺书》、《生产函件》、《2020年降本增效目标表》、《P91备坯报告》等纸张文本,旁边空白处还用炭素笔写着“SCM439+QT,3月26日交付;锻造厂合同”等字样。  
开会的时候,他在电话机上按了“免提”,他的上半身自始至终倾向桌面,嘴巴尽可能离电话近一些。他穿着厚厚的浅色工作服,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浓眉大眼,脸上的肤色是青铜与钢铁之间的那种酱油色,透露着冷峻、坚毅和果敢的气质。整场会议,他先后处理了九个问题,涉及到生产协调、内外贸以及防疫等事项。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发起脾气,脸色胀得通红。  
“你这是典型的领导作风!”他扯掉嘴上的口罩,冲着桌上的电话吼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我们冶钢就完蛋了。”  
说完,他扭头瞧了我一眼。我一直在盯着他。我突然意识到,我们黄石是一个先有工厂后有城市的地方,国难当头,我们这些国家公职人员,之所以还能够按时拿到工资,靠的是像冶钢这样的一批大厂还能正常生产。  
开完会后,柯又法跟我聊了大约半个小时。他告诉我说,大冶钢厂是一家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点企业,其产品是国内外众多企业(包括军工涉密企业)的原材料,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停产的,这个道理,就连普通员工都懂。大疫之下,公司决策层作出“两手抓、两不误”的重大决定,某种程度上,是承担了巨大压力和风险的。  
接着,他还说,他们厂的特钢产品,也是这次防疫工作中氧气机、CT机和救护车等医疗设施的专用原材料,就是想停产,也停不得。  
黄石封城之后,很快实行了交通管制,社区管控不断升级,严禁人员进出,为了方便上下班,柯又法和他的同事们就这样住进了厂里,一直没有回家。到3月3日,入住厂区和集中住宿的职工接近1500人,约占职工总数的四分之一,分散在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厂区宿舍楼、宾馆、办公室等多个区域,那些住在办公室和临时场所的职工,只能在行军床、折叠椅和办公桌凳上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夜。  
随后,柯又法笑着告诉我,刚才开会时他之所以批评了某个同志,是因为对方在处理一批热处理钢材时不用心,工作浮在面上。疫情爆发后,因为周边一些承担钢材热处理的企业停产,现有4000余吨热处理材无法委外加工,考虑到下游企业生产急需,柯又法安排本部负责委外加工的同志抓紧制订一份热处理材统计与能力综合分配表,要求他通过挖掘内部潜力进行平衡协调,以保证用户需求。但是,这名同志方法简单,只是把产销系统的合同倒出来,做了一个初步统计,没有根据各条生产线的合同量和现有的热处理能力,拿出能力平衡分流措施,而且,他本人也没有及时下到车间去,与各生产单位进行沟通。  
“你刚才也听到了,这次疫情我们出台了一个规定,凡是涉及到内外贸任务的,一次没完成,罚款1000元。”他一边校正着口罩,一边盯着我说。  
“这么重的处罚?”我惊讶了。  
“这算什么呀?”柯又法瞪着眼睛,“物流部因为职工更衣室防疫工作不到位,脏乱差问题没解决,厂里当即扣了他们部长一万块。”

三  

跟柯又法一样,供应部长陈青松也一直住在厂里。  
       3月4日上午,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和他的团队一起,正在协调处理运输上的事情。因受疫情影响,原先以汽车运输为主的供应方式已经停摆,只能协调启用铁路运输和水上运输,疫情爆发后,陈青松几乎每天都在忙这宗事。  
他似乎不太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在他看来,作为一名冶钢的老职工,保证企业不停产,是他份内的事,不需要宣传。他与柯又法年纪相仿,个头也是那种精干的中等身材,一双眼睛迥迥有神。他显然是个急性子,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像机关枪,恨不得立马把话说完,好让我早点离开。  
疫情暴发后,废钢资源很快出现短缺。为了组织货源,他和他的同事们一天到晚盯着手机和电脑,尽一切可能搜索到有用信息。正常情况下,厂里的废钢资源一半以上来源于省内,现在,他必须把目光盯向省外了。考虑到江浙一带二月中下旬以后疫情有所缓解、部分废钢回收企业恢复生产,他要求他的团队不舍昼夜地与对方联系,好不容易落实到了一批废钢资源,运输和送货又成了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那段时间,他磨破了嘴皮,从早到晚都在打手机,到处求爹爹告奶奶,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  

不只是废钢,还有耐火砖和煤炭,这都是大冶钢厂不可或缺的大宗原材料。由于疫情来得迅猛,耐火材料迅速告急。大年初二那天,陈青松经多方辗转,终于与江苏宜兴的一家耐火材料商取得联系,因为汽运停工,他只好启动水运。当时,疫情刚刚爆发不久,一些船主不愿意接单子,陈青松急得像个猴子,不停地抓耳挠腮。通过多方了解,他得知江西有船只来往宜兴,取得联系后,船主先是不愿意来湖北,后来只好借助另一个船主去做工作,随后又忍痛提升了运价,对方终于答应了下来,条件是船主不上靠,直接在码头上转运,年初三装船进货,不到一周时间,满满一船耐火砖送到了黄石。  

疫情期间,还有一宗原材料让陈青松伤透了脑筋,草垫子,就是火车箱里用来垫放钢材的草席,直径1.45米,合同单价11元。在陈青松的供应谱系里,草垫子属于很不起眼的原材料,正常年份,他们厂的需求量并不大,每个月只需5000个就够了,因为受疫情影响,火车运输量加大,草垫需求量陡增到每天消耗2000个以上。此前,厂里的草垫子都是省内两家企业负责供应,一家在荆州,另一家在洪湖,其中荆州那家已在年前续签了2020年的合同,月供草垫5000个。疫情暴发后,两家企业均已停产,陈青松立马组织去函,要求荆州方履行合同,迅速启动生产,保证草垫供应,同时主动与洪湖那家企业联系,得知那里还有3000个库存,陈青松立马请求对方给予支持。接下来,陈青松又开始组织他的团队,寻找和搜索省外草垫生产企业,终于在江西宜春和河南新乡找到了有资质的厂家。当时,高速公路已经封口,为了解决运输问题,他们迅速向省市经贸部门报告,通过协调高管部门,终于解决了运输难题。到3月1日,他们厂的草垫子已达到月供50000个、库存15000个,基本保障了铁路运输的需要。  
“我的这些事情不值一提。”采访结束时,陈青松一边手捂口罩,一边摇了摇头。随后,他突然指了指生产区的方向,“我听说中棒厂有个姓田的维修工,为了赶回上班,他和他老婆硬是步行了一百多公里回到黄石……这种精神,还真值得写一写。” 

  

在大冶钢厂,我前后采访了三天,见到田志燕时,已经是3月7日了。  
田志燕是大冶钢厂中棒厂的一名天车电器维修工,妻子田玲是小棒厂的一名统计员。他们都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在我采访那天,公司加强了针对外来人员的防控举措,严禁到厂区和行政办公楼人员集中区见面,7日上午,我是在公司行政楼一楼总台旁边的候客厅里见到他的。  
他戴着口罩和安全帽,身上穿的也是那种浅色工作服。他个头不高,不善言辞,安静地坐在我对面。他逆行回厂的事迹在企业简报里报道过,见到我时,他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再宣传就有些过火了。他委婉地表达了这份顾虑。  
2020年1月24日,也就是大年三十早上,田志燕夫妇驾车从大冶钢厂位于老下陆的家属区东方花园出发,准备回蕲春老家。他是这么计划的,在老家只呆三天,年初二返回,年初三上白班。此时,新冠疫情已经暴发,他们将唯一的儿子留在黄石家中,并替他准备了足够的吃食和口罩。出发之前,他启用了汽车导航系统,全程146.5公里。他的老家蕲春县檀林镇是个口子镇,安徽太湖、湖北英山、蕲春三县交界的地方。车子经过长江大桥进入浠水县地界后,他们遭遇了沿途设置的关口,还有检测体温的工作人员和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快到英山地界时,他们从微信里知悉了黄石封城的消息。这时,他们考虑过是否返回,随后又想,现在行程过了大半,都快到家门口了,两口子一咬牙,按计划回到了老家檀林镇云雾村。  
田志燕夫妇快一年没回老家了,听说儿子媳妇要回来,公公婆婆准备了丰盛的年饭。当天中午吃完年饭后,他们仍然决定按原计划返回黄石。年初二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路线是往英山方向走,结果到了第一道关卡,车子被堵住了,人也不许过,他们只好掉头往县城漕河的方向驾驶,走了差不多80公里,刚刚离开檀林镇的时候,又被一道关卡挡住了去向。田志燕问,车子不让走,人能不能走呢?值守人员说,车子不让走,人又能走多远呢?守卡人的回话意义含混,田志燕两口子理解为,人是可以走的。于是两人一商量,开着车子掉头回到了父母亲家里。  
到家后,他们向父母亲说了打算,他们想步行回到黄石,并请求老人家指点轻便路线。父亲说,不管你们是过英山还是过漕河,小路倒是有的,不过都是山路,你们在城里呆惯了,平时没怎么锻炼,吃得消吗?说完,父亲盯着个头矮小的儿媳妇,你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一百多公里,恐怕坚持不住哟……父亲又说,你们能不能跟厂里的领导说一声,过几日等灾情稍微平稳了一些再走。  
田志燕坚决地摇了摇头。  
此时,两口子已隐隐预感到返程之路充满了艰险,于是准备了几个苹果,又买了几瓶矿泉水,父母亲送给他们的鸡蛋和土特产,他们不打算带走了,他们决定将车子留在老家,徒步走回黄石。为了保存体力,加上初二那天下着大雨,他们决定在老家再住一个晚上,当天田志燕给厂里打了电话,自己可能要推迟一天上班。  
在回老家之前,田志燕就厂里的天车电器部分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查和维修,更换了接触器等部分设备,正常情况下,一周之内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大年初一那天,田志燕在微信群里得知天车的电器出现故障,他立马对负责维修的青年电工进行指导,这名青工进厂不久,对情况不太熟悉,结果处理得不够理想,天车虽然还能运行,故障却并未解决。当天晚上,田志燕用手机再次与值班电工沟通,结果对方还是没处理好。田志燕着急了。天车是中棒厂的特种设备,一旦停止运行,就会引发停产,如果小事故不及时解决,就有可能酿成大事故。初一那天晚上,他老是跟妻子唠叨这件事,根本没睡好。初二这天,他打电话给厂里作业区陈捷主任,报告了蕲春这边的管控形势和天气情况,他可能不能按时赶回了。陈主任说,天车故障问题,他们会安排技术人员过来处理,你就安心呆在老家,一旦天气和形势有所好转,尽快赶回厂里。  
有了陈主任这句话,田志燕夫妇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决定,只要雨一停,两口子随时出发。接下来,雨连续下了三天,初四那天,鄂东地区甚至还下起了雪。这样,他们一直挨到了年初五。这天,雨雪终于都停了,他们生怕惊动了睡在床上的父母亲,悄悄地起床,天还没亮就出发了。他们先将车子开到檀林镇,随后将车子丢在姑姑家,此时还不到七点。紧接着,两口子拎着六只苹果和两瓶矿泉水,重新踏上了返程之路。  
按照姑姑指点的路线,他们决定走小路,先到县城漕河岳父家,然后再回黄石。因为不熟悉路,他们走了许多弯路,后来他们总算来到了相对熟悉的大路,结果在青石镇遇到了关卡。值守人员要检查,除了量体温,还要查看证件,他没带身份证,只有驾驶证,结果不行,两口子急了,用当地方言跟值守人员说了半天好话,好不容易才放他们过关。  
因为这次教训,他们不敢走大路了,于是找当地人问,哪里有去县城漕河的小路。找到小路后,他们又发现,路上尽是杂草,看不清路面,结果没走多远,两口子一齐摔了一跤。丈夫的右膝盖和左脚趾受了伤,妻子的左手腕和大拇指也受了伤,没过一会,伤处已经青肿,妻子田玲都痛出了眼泪。  
14个小时以后,大约晚上9点半,田志燕夫妇瞥见了蕲春县城的灯光,不久就到了岳父家。两口子先是处理受伤的手脚,涂了正红花油,随后草草吃了点东西,准备早点休息,明天还得赶路。岳父大人看到女儿女婿那副狼狈的样子,既心疼又生气,批评两口子行事不会安排,大过年的,弄得遍体鳞伤,不像话。老人家还说,厂里上班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紧的呢?跟领导把情况说清楚就行了,犯不着这么急着赶回家。田志燕两口子忍着委屈和劳累,一直没吱声,次日凌晨二点半,他们匆匆吃了炒饭,拎着昨天没吃完的苹果和矿泉水,又悄悄地出发了。  
当时,天是黑的,好在没下雨,他们先是各走各的,后来走不通了,只得相互搀扶着。离开漕河后,他们到了横车镇,接着又到了彭思镇,后来,他们就到达了长江大堤。  
一路上,他们始终没觉得饿,可能是因为在岳父家吃了炒饭,那食物经饿。上午9点半到达黄石长江大桥时,他们还剩下四个苹果,矿泉水也还剩下大半瓶。一路上,他们像残兵败将一样,相互搀扶着,说了好多好多话,把半辈子没说过的话都说了。他们从恋爱时候说起,一直说到上了大学的儿子。他们共同回顾了结婚二十年来所受的各种罪,年轻时到处找工作,后来终于来到了大冶钢厂,先是临时工,再变成合同工,工资从几百元到几千元……相互交谈中,妻子先是后悔这辈子嫁错了人,如果找个公务员什么的,今天这趟长途跋涉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后来,两口子都哭了,哭过后,他们又都笑了起来,他们说,这辈子能够走在一起,是缘分,值得好好珍惜。  
“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都在钢厂里上班,工资有保障,还有住房,应该知足了。”他们都说。  
“这次新冠病毒肺炎发生后,好多厂都停产倒闭了,咱们冶钢一天都没停产,咱们算是幸运的人了。”他们又说,“大厂就是大厂,全国又有几个冶钢呢?”  
“毛主席都来过两趟的厂子,当然不一样……”  
就这样,他们一路搀扶着,一路唠叨着到了黄石长江大桥。大桥上设有关卡,值守人员问他们要证明,田志燕只好打电话给厂里,一会儿,厂里开的证明发到了手机上。随后,他们坐上了出租车,回到了东方花园家属区。  
儿子冲上去开了门,他直瞪着一周未见的爸爸妈妈,像不认识似的。爸爸妈妈头发凌乱,一脸疲倦,像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小伙子直盯着妈妈脚上的布鞋,那是乡下奶奶的鞋,为了走路轻便,妈妈穿了它。布鞋裂着大口子,妈妈穿着袜子的双脚露了出来……儿子一把搂住父母亲,当即流下了泪水。  

五  

在大冶钢厂的三天采访中,跟我交流最多的还是党委工作部副部长长赵强华。  
3月3日那天,根据赵部长的建议,我还去了转炉厂、大棒厂、炼铁厂等一线生产车间。印象中,除了戴口罩、喷酒精、不聚集这些规定动作之外,厂里的气氛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控制室里,依旧坐着头戴钢盔、眼神专注的工人;850#轧机上,火红的钢材依旧像蛇一样穿行;焦化厂的车间里,依旧高高地堆着冒着热气的焦炭……只有在这个大厂的车间里,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们这个国家没有因为这场罕见的疫情而停摆。  
赵强华告诉我,新冠疫情暴发后,公司迅速启动了一级响应机制,成立了临时机构,“六个确保”就是总经理兼党委书记谢文新亲自部署安排的,副书记郭培峰、纪委书记陈国安挂帅抗疫领导小组,从春节到现在,公司领导没有休息过一天,一直吃住在厂里。  
赵部长家三代都是冶钢人,父亲是在厂里退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也到了冶钢工作。赵强华高高的个儿,戴着眼镜,我们相互交流时,他总会推一推眼镜,直盯着我。那天,他给我看了一篇他几年前写的散文《梦起梦落梦飞扬》,文中回顾了大冶钢厂的起起落落,表达了他一家三代与这个百年钢厂的深厚感情。文章中还透露了一个细节,他的妻子曾说,等他们家的月收入超过一万元就请保姆,现在,他们家的月收入都超过了两万元,但还是没有请保姆。  
我去采访的那几天,赵强华正在编发防疫简报。我看了看简报,都是各二级单位和基层员工抗疫保供的那些实实在在的事:一个叫胡小钢的连铸工,半开半推着摩托车,从蕲春县赶回到厂里,这故事简直是田志燕夫妇的翻版;一个叫谢燕生的操作工,大年初八那天,独自骑着电瓶车,从鄂州地界的花湖一带偷偷回到了厂里;为了保证疫情期间的清洁卫生,炼铁厂规定,卫生间里的字纸篓垃圾不到一半就得及时清理;疫情期间,男职工的头发没人理,一个叫田俊的小伙子从家里带来了电剪子,免费给同事们剃头,并将他的成果发到微信群上,引发一阵热议……透过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事例,我看到了灾难面前人所应该持有的健康心态,我仿佛看到了这家百年钢厂里乐观、顽强、淡定的一张张笑脸。  
吃午饭的时候,我站在办公楼上俯瞰临近的食堂门口,职工们正排成三个队列,依次进入食堂。他们手拿饭碗,戴着口罩,相互间隔着一米以上的距离。打完饭后,他们各自散开,尽量避免聚集。  
到了下午五点一刻,我看见厂里的通勤车依次开了过来,有许多台,在干道上排成一长溜。那些散住在市内各个小区的职工,在“连长”(一般由中层干部担任)的带领下开始列队上车,上车后扫码测温,坐在选定位置,到达相对集中的小区后,由“连长”带队进入,与小区完成交接后再离开。  
在公司全体干部职工的共同努力下,大冶钢厂“一手抓抗疫、一手扑保供,两手抓、两不误”的科学决策,得到了全面的贯彻和落实,并快速生效。据了解,全厂6500名职工,另加对口外协6000名职工,共一万多人,没有一人感染新冠肺炎,也没有一起疑似病例发生。  
2019年,大冶钢厂年产钢335万吨,实现销售收入210亿元,职工人均年收入达到11万元。在疫情最为严重的2020年2月,该厂仍然实现产钢36万吨,超额完成月度生产计划。  
大疫,大厂,大考,大冶钢厂以其百年历练的精神传承和敢作敢为的历史担当,给国家给人民给国内外广大用户,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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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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