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马静的随笔《编织生活》

秋风起，天转凉，曾经的女人们就开始忙着为家人织毛衣，只要起针，手上的毛活就会织不完。  

我也不例外。二十岁开始一直到我的姑娘十岁以后我才基本捆起了毛衣针，十几年当中一共织了多少件没有留意统计，有那么几件特别的毛衣却是不曾忘记。  

刚参加工作不久，女工休息室里，人人在织毛衣，只有我一个人在看书。快到冬季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给我的嫁嫁织条毛裤，让她穿暖和一些。于是拆了一件爸爸的旧毛衣，师傅帮我起了针，手把手一点点教我，我捉虫似的织了一个多月，师傅把方法告诉我，然后她就回家休产假去了。我一个人埋头织，腰身加针太多，裤腿收针太慢，而且织得又松，原本一件毛衣改一条毛裤应该刚刚好，我又拆了一件毛衣，赶天赶地地织进去，完工后兴冲冲地拿去给嫁嫁穿，结果毛裤大的可以多装下半个她。我懊丧地不想讲话，嫁嫁倒很高兴：“打得蛮好，大一些穿着更暖和，叠起来护腰。”她把毛裤晾在外面，等街坊羡慕她——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对她多有孝心啊。  

织毛衣具体是谁发明的无从知晓，织毛衣的技能口口相传，好像学会了就不会轻易忘掉。自诩是个善于利用时间，能够一心二用的人，我不肯劳心思记住复杂花样的变化，只愿用简单针法加上一点缝纫的技艺，一般织出毛衣的样子尺寸比较合适就可以，我习惯在面前摊开一本书，手里织着毛衣，眼睛看着书。  

“弹筝乱落桃花瓣”，本是形容女子弹古筝的手指，上下翻动很美的样子，用来形容那些手指灵活的女子毛衣织的飞快也很贴切。  

如果按封建社会女红评判一个女性，织毛活也能看出一个女人的性情——遇到毛线打结，我的妈妈总是果断地扯断，从小我就知道她脾气躁，没有耐心；我的姨妈是个聪明能干的人，她用聪明办法织毛衣多快好省，而且新颖别致；嫂子织的毛衣能像机织那般平整，她确实是专心干好一件事的人；有位同事，据说毛活织得很好，但她从来只给自家人织，旁的人都不敢找她开口，她也因此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没有恋爱的时候，下班回到家，便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织毛衣，平静的闺中生活倒也过得不急不躁。贴身穿的毛衣用旧线，偶尔买点新毛线织春秋穿的外套，打扮自己，也打扮妹妹。曾经还给表弟织了一件白色圆领套头衫，他穿在身上更像当年小虎队中的乖乖虎。  

那年秋天和他相识，买回蓝色、白色毛线各一斤，打算用蓝白线相配，给他和自己各织一件毛衣，他的是蓝底起白花，我的是白底起蓝花。常常傍晚他骑车来我家，陪我一起挽线说话，他的那件先织成，我拿在他身上比划，他扭过头来轻轻地说：“你给我织了一张网。”等两件都织起来，正好一人一件穿上过春节，后来晓得其实他根本不爱穿毛衣，也不喜欢我独坐织毛衣，不跟他讲话。  

他有一条毛线织的围巾，是细细的线织成的一条厚长围巾，他从来没有围过，结婚二十多年搬了几次家，都被我一直细心收好，我在帮他珍藏青春时期一份美好的情感回忆，我也在珍惜那个女孩子曾经的一份纯真感情。  

怀孕休假期间是我织毛衣的高峰期，我用家里不穿的旧毛衣、零头剩下的毛线给未出生的孩子大大小小织了四十七件毛活，毛衣、毛裤、背心、外套。虽然大部分尺码对不上宝宝的生长发育速度，新毛衣完全没有穿过就转送亲戚朋友了。怀孕期间坚持手动心动脑动，无疑是最好的胎教吧。那时织宝宝的衣服真是神奇，每件衣服织成几乎没有剩下浪费的线，更没有差线的时候，婆婆就说：“那这孩子以后不跟你争嘴”。我想也可能是织毛衣的经验逐渐丰富了。  

这个冬春之季关在家里不能出门的时候，我又找出毛衣针准备织件毛衣纪念这段时日。“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道理，十几年没有碰针线的我，技艺都有些生疏了，尺码也估不准，到现在还有两只袖子没有织出来，这些天一边织着，一边回味编织的故事，织毛衣中仿佛有人生的感悟---万事都要谋定而后动，织毛衣也是，尺码、针数都要先考虑清楚再开始起头，织的过程中要不断停下来检查，不可一味埋头苦干，等到发现织错了拆掉的不仅仅是一圈圈毛线，更是拆掉一段段珍贵的光阴。  

最近一、二十年的社会变化，再极少有哪个女性在公交车上织毛衣，极少有女性相互学习花样针法的技巧，相互转借毛衣针、资助毛线、帮人织毛衣，是那个时代的人情冷暖。现在单位再不会用毛线当作奖品，职工劳动纪律管理条例中“工作时间不允许织毛衣”这一条规定也不适用了，现代人的文化生活那么丰富，有谁还愿意盯着毛衣针独坐苦守，而我还是非常珍惜女性在针线里散发出来的温柔以及不断积累下来编织生活的能力。  

马静，钢铁企业退休工人，生肖鸡，狮子座，喜欢文学，工作期间大部分写的是工作总结、汇报材料。退休后写自己喜欢的东西。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