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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 柯秋燕的随笔《怀念父亲》

怀念父亲

(一)  

今日算来家父离我而去整整九年了!  
家父的离去带给我内心的震荡无法比拟。经历一个人(亲人)从生到死的过程,“生”与“死”对我,可能是字面不同,更或许"生"的意义深切的体验是它的痛苦与坚实的忍耐。而“死”是一种彻底解脱!  
当一人独处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正是“生”的这种痛彻心扉促我积极向上,赞叹人生的意义非比寻常,不敢怠慢。  
家父生病时,并不知道自己居然生的是食道癌。直至再也无法进食,每每连喝着稀薄的粥或面汤类都吐。问询母亲,但母亲想隐瞒不告诉他,没多久家父还是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再也不治了,回到了老家,那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在那儿我们曾有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他安静的等待,用自己的手为自己的棺材写了一个“福”字。当我迈进家门的一刻,正是吃中饭时间,村里的叔伯们端着碗,吃着饭还在与我父聊天!  
(我父为了等我回家,用葡萄糖维持已是一个月了。而我为了在中秋时多挣到一些钱,迟迟不能去看父亲!听人讲,我另外有一伯伯生的也是像我父亲一样的病。其中,他不能听到碗筷的声响,不然他痛苦得只能骂人!)  
跨进门,我坐在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父亲就问我:若是有安乐死,你会为我签字吗?看着父亲的眼神,我点点头。明显地感到父亲仿佛是放下了什么,执意不再打针了,用他的话说:就像多施了肥的禾,育SI!  
日日伴着父亲,看着我父在我眼前衰竭,记得父亲吃力地发狠:生了这样的病,不让我吃,我就是不吃,到死时也不会吃!果真父亲就连水也不沾一点了……  
父亲走时,可能是五内俱焚吧,没有冰,只能取来泉水,深秋时节水很凉,我用手在水里浸透,再握父亲的手,当父有意识时,他不让我这样做,我对父说:你给予了我无尽的爱,下辈子还让我做你的女儿吧。父亲笑了……上天,感谢您把我父接走!(从父生病至他离去,他一共经历一百多天的痛煞的煎熬!)  
 
(二)  

常听家中长一些的人讲,我小时是特别能哭又难缠的。其实我倒没什么记忆了。我姐曾只用一句说:反正我妹是从不吃晚饭的,只哭!故村里叔伯兄妹都叫我“黄梅涝”。(乖乖!这外号起的!~!)为这句话我问过姆妈,姆妈也说不出。有一年回时,又说起,没法子我只有涎着脸对我妈讲:也许我不舒服呢?  
我小时常生病,这从我妈的嘴里总能听到。印象最深的,一是我肚子痛,但又不是闹肚子那种,我取名称:“肚子抽筋”。良方则是我爸的香烟。每一次我肚子抽筋,我妈嘱我到床上躺好,她则去叫回爸爸。爸回后,点起一根烟,先吸几口,而后深吸一口但不咽下,含在口中,贴着我的肚脐呼出,这样三回,我的肚子就不抽筋了!  
因为常生病就要常吃药,可我天生就不会把药咽下去。为此我爸煞费苦心。那种白色的圆片药,我爸先要把碗,水、勺子,糖罐之类摆在面前,再把药片分成两半,碾碎调匀,哄我咽下。往往是,我连哭带吐,眼睛不带睁的,父亲急时就对我说:看我用火柴梗撑你的眼皮……  
有一次发烧到昏去,醒时在医院里(是被自己的幻象惊醒的)嘴里不停地叫:爸爸,天顶上有好多鱼!但父亲没有回应,只听见耳边有抽泣声,睁开眼睛,是我父亲在床边哭!……
 
(三) 
 
有一首童谣:老观尖,老观塘,有女莫嫁造纸行!唱的正是我家!!按理我家不应这样清贫,听我妈讲只因我爷爷是个老实人才如此。我奶奶原是我们那儿方圆几十里,名医家的女儿。能与她家比较,也只有一地主人家(最后,我奶奶家一点血脉被他们骗至其家杀害)。每回其岳父让爷爷趁着去各村售纸顺带收购药材,但我爷爷若是没收到药材总是把钱送回。  
土改时,爷爷和奶奶为了能评上贫农,奶奶更是一般脑将颇丰的嫁妆卷起上交。爷爷与我妈说起往事,我妈便有些讪讪的:打从进门,只在床底捡到过一只银耳挖!  
造纸是我祖辈的手业,到我这辈止。我爷爷在世时我还见过。好像造纸时天气都很冷,故我每每记起的是烘纸房的暧和。及纸浆池子边大伯伯手起落间热腾腾的雾气。  
我老家山边溪边都长着一种树,土话叫:旁皮树。可造纸。当然现在的树都可造纸,但在我们单只用手工,要取得植物纤维时,就只有这种树了。  
造纸的过程是个繁杂的过程。大集体时人力丰富(不知晓以前我家的祖先是怎样独自完成这一过程的),我家的造纸技术此时正好为集体经济创收,于是它便不再是我家独家经营了。但纸房只有我们可去。  
大队里,召集大伙先是收集旁皮树,只要皮不要杆。泡在一个事先挖好,大的池子里,加上石灰,大约经月后,捞起。然后,运至一个巨大的蒸桶里,蒸,清洗。  
一般蒸桶就设在溪边,清洗时,很费力,队里总是派最强壮劳力来完成这项任务。我们小孩子则会很兴奋,因为有石灰的原故,溪中的小鱼会呛得晕头转向,我们就准备好鱼具等着。待清洗好,可以拿到纸房里来打浆造纸了。  
我父兄弟四人,只大伯继承了祖业,也应验了那首童谣。一直独身,问过我妈,说我爷爷曾为大伯张罗过一桩婚事,但新婚之夜我大伯不肯进房,新娘在房里纳了一夜的鞋底,第二天就回娘家了。我至今都没法弄明白这是真是假。大伯现在近九十了,每年回家,大伯仍住在我们小时候的老屋里,暗而旧的老屋,掩藏了大伯曾经的青春年华,佝偻了背。  
二伯善谈且幽默,还因曾在公社食堂做过司务长而见识多广。小时,特喜欢听二伯讲故事,现在想来只因二伯既能把故事讲得明媚又有趣,还有就是他的语调及言语间,不时会杂一些他经历的闲闻逸事让我着迷:夏夜的池塘边,鱼醒草的味道和在雾霭里,初时也许没有月,流萤用手一捧,它就会伏在手心里。忙活了一天的大人都回家来了,二伯也吃过了晚饭。我便早早的等在屋前的场地上,缠着二伯将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完。在二伯的讲述中,牛郎织女的故事并不悲情,尤其是故事中的老牛就象周星驰电影里的如花一样,逗得我总是哈哈大笑!  
老牛还是一个比牛郎更懂得浪漫的人呢!记得说,有一次牛郎和织女要相会,是老牛在路边采了支喇叭花,交给牛郎与织女戴上!其中说服牛郎献花的过程,是老牛最有才的地方,连说带唱,每一回我都要二伯多重复讲。  
我还有一小叔,自小就离开了家,到别地安家落户,没太多的记忆了。  
我父排行老三,从父辈们那听说特别调皮捣蛋。每每淘的太过,有人告之奶奶,奶奶便颤着小脚通村追赶。急了,爬上树,奶奶总是随手找的,可以揍父亲的家伙,却总使不上。  
对此,我父却不多说。不过,倒是有一回,在说起邻村一个与我家族结亲的亲戚时,讲起小时的一件事,至今令人捧腹:上私塾时,先生是个不拘言笑的人,一支戒尺,一本书,一杆铜水烟袋。藏在圆圆的黑边眼镜后,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这帮玩童。摇头晃脑,不许出声不许动。  
有一次,这位亲戚实在忍不住了,“卟”的一声,打断了先生有韵的朗读。课堂里,象扔进了炮仗。先是一惊,而后哄堂。这位老先生,先让亲戚伸出手来打了三十板,而后让我父亲也把手放在桌子上,打了二十板。当时不服,诘问先生,先生曰:放屁者当打三十,笑屁,笑屁,你果真笑屁,当然该打二十罗。  
无语,现在想来这位老先生真乃智慧人!  

(四) 
 
这个父亲节,家父离我而去已十二年了。今早跑步中,想,假如真的有来世,他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如路人甲或路人乙,擦肩而不识不语!再无一丝半点前世的样子!思及此,内心煎煞!  
青年时的父亲,高而瘦正是风流潇洒。习书法,拉二胡吹口哨。如今想起来全是他快乐的影子。此刻坐在桌前,我深深自责:我父,您一定也有人间的忧愁疾苦的。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或者从来就没想到过为您去分担些许!  
每周一到假日您上山去砍柴,我屁颠颠的跟在您的后面,听你吹口哨,“小小竹排,江中游……”是多么动人的旋律啊!记得那时我总是害怕一人走过家族祠堂的:三连进的祠堂平日里从天井边框迸入陆离的天光,一缕缕的阴晦。屋顶好高啊(不久前回家看大伯又嘀咕:怎么都变小了呢?!)。但是在您的口哨中,穿过祠堂如穿过草地的小熊。往往肩膀上还拖着一根您避免他人笑话我不事劳作的小树,很雄壮的样子,象是要被检阅一般。而您呢,挑一担尽量捆得够坚实足份量的柴禾,没有一片叶子的,笃实的走在后面……  
我父,我怎么不能将您的生平作一个连贯的回忆呢?我尽力想捕捉,可总是片片的分散开来,锥心的痛楚,是不是蓄意为处罚女儿的不孝?  
那一年您苦口婆心,一个月您四次来看我,只是因为您收到一封信,您感到女儿要离开您了:你妈会受不了的,如是您说。那地方叫牛皮塘,一池湖水,看不出您的表情,但语气是低的,其实您是在求我别离开!可那时我就是不明白!真的要走了,您痛哭,您绝食……可您又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我很想家,往家里挂个电话要等一天才能转到,电话里,您听我只是哭、哭。您也不说话。不久写信来说,带着妈妈来上海出差……  
  
(五)  

在梦里哭着醒来。纳罕自己,明知是不太会过于流露情感,或者不太轻易流泪的,更别说大哭了。其实梦境里,就是站在老屋门前的石阶上,四顾茫然地寻找着父亲,可父亲竟在不知所以的所在,故而痛哭。  
随着年纪的增长,再不是为不能达成所愿所求,不得,而哭闹着的小姑娘。但,在父亲的爱里,若我就是五十岁了,正好我父亲还活着,难道,我不还是五岁的小姑娘?  
父亲,您好吗?虚空里,您肯定听不到!曾执着地以为今生的约定,来生一定通过某个特定的暗号,在不经意或是如一个约定,我们会在某一个时间、空间交集。  
到了今天,我终于明白:无论今世您我是父女,是否有爱,下辈子再也不会相遇了!  
这是多么痛心的事实。父亲,都没来得及表达我对您的爱!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您的影子象剪纸片一样,每一个图景我总是希望清晰而缓慢地放大…… 
乡间不平而弯曲的土路上,每周都有你的影子。很多时候是晚上,因为您从工作的地方到回家的路途是如此遥远!幸好,您有一辆永久自行车。且您还能将这种古老的自行车踦得象玩杂技一样。  
您有四个孩子,这辆车上经常是前面坐两个,后座坐二个。有时是我妈坐后面,手里抱一个!您双腿是如此修长,一点地,轻灵地将我们带一个欢欣雀跃的旅途。  
好长的一段下坡路,风扑扑地直往兜里钻,使我脑袋中心的一支小发辫东倒西弯……  
谨以五个片断怀念我的父亲,从此不再写了。父亲,从此,您对于女儿,就是一个字眼…… 

柯秋燕,1968年出生于湖北阳新。1988年定居江苏昆山。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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