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柏才坚的散文《​​抓螃蟹》

抓螃蟹

黄荆山南麓，一股清泉汨汨从石缝中缓缓流出，和着山涧的溪水沿着港沟弯弯曲曲、叮叮咚咚而来。山上的石头经过亿万年风雨侵蚀后风化成碎石，在洪水的裹胁下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冲向港沟的犄角旮旯沉积下来。小鱼、虾、螃蟹、泥鳅、黄鳝......一些细小的生物在这里寻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乐园。  

溪流的泉水以及山沟的雨水漫过沟壑汇积成一口碧波荡漾的池塘，两百多年前，太婆带着柏氏族人沿着池塘四围栖身而居，逐渐形成了上千人的湾子。孩童时代的我就生活在这青山绿水的村落里。  

这条溪流是孩子们夏天最好的去处。那时候，田地使用的都是农家肥——动物屙出的粪便、农民锄下的草皮混合积聚成堆，经过长时间发酵、腐烂，挖开后松松软软，黑乎乎的，肥力虽不很高，但肥效经久，关键是对周围的生物无毒无害，港沟中的鱼呀、虾呀、螃蟹呀这些水生动物不会受到伤害，还能从中汲取养分，一代代繁殖下去，生生不息。  

稻熟山村蟹正肥。响午过后，我和哈巴、细猴、二坡几个小伙伴打着赤脚，穿一条短裤，光着上身，提起小竹篓沿着小溪溯流而上。小溪的水清凉清凉，岸边低矮的灌木丛正好挡住西倾的太阳，我们踩在水里，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四处找寻。水面往下不远处的泥土里有一个圆圆的洞口，洞口处冒着小泡泡，稍不留神就会忽略过去，我立马蹲下身子，两根手指伸进洞里慢慢试探，夹住贪睡的黄鳝头部，轻轻拉出迅速塞进小竹篓。掰开脚板大的石块，发现两三个螃蟹蜷缩其中，转动两个鼓鼓的细小眼睛，纹丝不动，哈巴叉开大拇指和食指，把螃蟹的两个大钳紧紧钳住，让螃蟹乖乖的无法反抗。没过膝盖的积水潭里，肥嘟嘟的小鱼悠闲地游来游去，我们立即停止，脚不敢轻易踏进水潭，生怕触碰到潭底的泥土把水搅混，细猴和二坡用随身带的竹篾铲往水里猛地铲去，看着好像铲到了，拿起竹铲一看，一条也没有。看似毫无防备的鱼儿不经易间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虾子通体透明，性情乖巧，成群成群的吸附在腐殖植物边上，太过细小，大家懒得理它。  

溪水潺潺，一路欢笑，从我们的脚丫缝中撞过，或是触摸脚肚嬉戏而去。我们提着少量的战利品继续往前一路摸索。灸热的阳光斜斜地照射我们黑不溜秋的脊背。越往前走，我们会有更多收获，稚嫩的信念时时鼓舞着我们前进。  

趟过弯曲的港沟，我们一路向前，根据哈巴的提议，来到了山脚下的深水潭里。水潭的两边是高耸的土勘，勘边长满了蒿芒，高芒高过人身，叶片窄长，片边有锯齿，人和牛羊不能轻易拢身。蒿芒疯长，遮天蔽日。水潭在蒿芒的遮挡下，只在正午，太阳直射才能吸收阳光热量。这时的潭水更显凉爽，我们钻进水潭，顿时一惊，一股凉意从全身上下透过皮肤沁入心底，禁不住哆嗦几下。避开烈日，我们在这儿好好享受了一番。  

潭深水冽，鱼儿潜入水底很少露面，深水里也看不到螃蟹的踪迹。我们就在周围的港沟里找呀找呀，突然，听到哈巴凄惨叫道:“痛呀，好痛......”我和二坡直起身，踩着沟里细碎的鹅卵石飞奔到哈巴身边，只见他一只手举得高高的，食指被身披铠甲的硕大螃蟹夹得甩来甩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痛。我和二坡同时惊叫:“嗨，好大的螃蟹呀！"四十几年前，我们这儿只有本地螃蟹，个头细小，像这么大的螃蟹可能是活得比较长，长得特别肥的缘故吧，虽说我们也抓了几年螃蟹，数量也有几百吧，但都没有这只肥大。我们只顾惊叹和欣赏，忘了解救哈巴。细猴跑过来，分别用两个小手抓住螃蟹的大钳子，两边使劲拽下哈巴高高举起的手，用吃奶的力气掰开了螃蟹的大钳子。哈巴左手抱住右手被夹得紫红的食指放进嘴里吮吸，怨声恨恨:“你俩个混子，还是细猴对好！”哈巴受了痛，出于报复，我们更要将这只大螃蟹收入囊中，把它当作美食，让它历经油浸火烤。二坡快步弯腰抓住还在地上横冲直撞的螃蟹丢进了小竹篓。我们都叫哈巴休息，我们三个继续在石头缝里，石板底下，或是在稍大的硬土坨边翻腾，如果找到的是小螃蟹不如我们的意，我们就放过它，让它继续呆在那儿好好养着，不伤害它们。哈巴过了好一会儿，好了伤疤忘了痛，也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不停地在水沟中搜索。  

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收获满满，小竹篓内装满了螃蟹、肥嘟嘟的肉嫩鱼，还有少量的泥鳅和黄鳝。我们在山脚的泉水口把它们洗净，点燃干枯的柴草，架在铁丝网上烤熟。诱人的肉香穿透鼻孔，我们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然后懒洋洋地躺在背阴的青石板上慢慢嘴嚼螃蟹那香喷喷、黄澄澄的钳子，不让美味从唇齿间快速消逝，真是“指上沾腥洗尚香”啊！  

螃蟹以及它的小伙伴们为那时吃不饱饭的我们解了谗，填补了我们幼小的心灵对荤腥的向往。  

我对螃蟹还有一层更深的感激之情。父亲工作时从高空掉下摔伤了脚，虽经医生诊治，短期无法痊愈。医生几次上门拔火罐仍然不能根治，之后要用捣碎的螃蟹和着黄酒敷在脚踝伤口处化於活血，于是我们不再以解谗为目的去抓螃蟹了，哈巴成了我最忠实的伙伴，常常陪着我来到港沟抓捕大量螃蟹以医治父亲的脚伤，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父亲的脚伤终于治好了。哈巴后来随改嫁的母亲也离开了我们。  

感恩螃蟹，感谢哈巴，因为有了你们，我能亲力亲为为我亲爱的父亲尽一份孝心，尽一份绵薄之力，解除了父亲身体的伤痛，也了却了我内心深处的痛苦。  

斗转星移，穷怕了的乡亲为了尽早致富脱贫，挑衅巍巍黄荆山。大山连片开采，塘口不断掘进，环境让位经济利益，山体破坏殆尽，泉水干涸，港沟於塞。昔日螃蟹、小鱼赖以生存的溪流不见了，再也难见到它们轻快、懒散的身影了。  

黄石大开发跨越黄荆山，挺进大冶湖，山南的经济发展迎来新的契机和质的飞跃。市委、市政府高起点、高规格整体规划，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五小”企业被迫关停，随之引进高科技、绿色环保的现代企业入驻黄金山科技园区。同时，提升开发区人民的生活质量，村落整体拆迁，搬进环境优美、生活便利的还建小区，并在开山塘口植树种草，千疮百孔的大山呼唤绿色回归。  

我、细猴和二坡踩碎青草上的露珠，走在儿时的港沟岸边。大自然的力量真是神奇，关停了那些小企业几年之后，小草倔强地从碎石缝中茁壮成长，连成一片绿草地，迅速覆盖了裸露的山体，草坪上，悬岩上到处长满了各种树木，郁郁葱葱，尤其是四季常青的香樟树格外耀眼。开山塘口种植的树呀、草呀与野生的植被一起迎着阳光不断蔓延，占据崖壁的每处角落。雨水积蓄的山洪顽强地冲下山沟，在过去的港沟边冲刷出新的河道，逐渐形成一条崭新的小溪。二坡和细猴对山怀有特殊的感情，因为他们长年与大山、石头打交道。细猴俯下身去，出神地盯着沟渠里流淌着清清的水，水中些许小鱼悠然自得，感慨地说:“先生，坡哥，这是我们儿时的水呀，山青水秀，空气清新。"二坡也有同感，说:“我在山厂工作几十年，深知无节制，无规划开山取石对环境破坏极大。我虽说是打工的，如今愧对大山呀。”  

我们沿着新建设的上山步道登上黄荆山红石头垴，畅谈着各自的生活经历。最后，他们把目光投向我:“先生，你是知识分子，谈谈你的想法看看。”站在山顶，一轮红日冲散晨雾冉冉升起，我环顾眼前九十里青翠的黄荆山脉，俯视山下一派欣欣向荣的黄金山科技园区，无尽的思绪涌上心头。面对儿时的两位伙伴，大声说道:“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我们这代人有幸经历了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无论是我们的国家还是我们个人从贫穷走向了小康，虽说有我们自己的勤劳奋斗，但更在于党的政策引领。国家在发展过程中是走了不少弯路，未来的建设中，我相信既要追求经济效益，更会重视社会效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决不是一句空头口号，它将指引我们在大改革、大开发的进程中一定会重视环境保护，让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到时候，我们儿时沿着溪流抓螃蟹的情景在我们孙辈身上必会再次出现。”  

                              (2021.2.5)

柏才坚，生于文革之初，长于红旗之下，虽食不果腹，营养不良，但对党一往情深。托改革开放之福，任农村教师之职，生活质量、知识储量不断提升。叹年少之无成，恨岁月之无情，弹指一挥，恍惚进入花甲之年。历经世事人事，或喜，或悲，或酸，或甜，更有予人以启迪，亦有给人以奋发，萦绕心头，挥之不走，值此歌平盛世，心情闲适，总想提笔铺纸渲泄而出，让其流向笔端，重在自娱自乐，或可警示世人。足矣。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