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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专号] 刘悟的随笔:爹爹去世前后的日记(六则)

爹爹去世前后的日记(六则)

<一>11.10  
期中考试刚过,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耳畔同学的嬉笑怒骂似乎都离我远去了。风烟俱净,没有悲伤或难过,只有一种夹杂着疲惫的轻松。  
可这种来之不易的轻松,却在时光的沙粒下渐渐沉重。  
爹爹快要去世了。  
其实我真的没有特别难过,真的。我一年之中能见到爹爹的次数不多,一般只有过年和清明。  
可是以后,当过年回到上刘,不会再有那个乐呵呵的老人在灶下烧火,我拉着他满是老茧的手兴奋地跟他高谈阔论,枯枝在火中发出噼啪的声音,有浓烈的香从锅里飘出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以后的清明节,只有父亲牵着我,走过漫山遍野的坟墓,有一座坟会是爹爹的。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真是可笑,爹爹躺在老家奄奄一息,我没有回去,没有在他闭上眼睛前告诉他我是他的孙女刘悟,没有告诉他我们都很爱他,不想他离开。我留在学校,继续着无人能见的空虚和徒劳无谓的悲伤。  
这种悲伤,或许连父亲都不能完全懂,因为该难过的是他和奶奶还有姑姑伯伯们啊,我瞎掺和个什么呢,一个小孩子而已。  
我给守在爹爹身边的父亲打电话,在电话那端的父亲似乎哭了,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从那头传来。  
我默默地擦干眼泪。  
差点忘了,我说过我要一直笑下去的。  
<二>11.11  
今天是二零一五年的光棍节,在大家都在网上疯狂地抢购时,在偏僻遥远的上刘,爹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爹走时是上午七点多,这时我正坐在教室上课,窗明几净,鸟语花香。中午放学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打电话,我用了平生最轻柔和小心翼翼的语气,问父亲:“爹还好吗?”我下意识地用了“还好吗”而不是“怎么样了”,因为第一种问法得到的答案一般都是“还好”。我多么希望父亲可以像从前一样用轻松的语气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啊!  
可是上苍最是无情。  
我听到了父亲带着哭腔的声音:“爹爹去世了。”这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我耳旁炸响,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时间,什么念头都没了,什么思绪都断了,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牵引的木偶,呆呆地愣在那里。  
爹,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回来呢?  
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个星期一,我给爹爹打电话,用天真的声音保证着:“爹,你好好休息啊,我这个周末放假一定回来看你,等我啊!”爹爹虚弱而慈爱地答应着,一如往常。  
只不过短短两日,我们已是天上人间。  
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电话早已挂断,父亲之后说的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可这些我都不在乎了。之前的担心与牵挂,此刻全部转化成了亲人离去的不舍,悲伤,悔恨与内疚,比海水更繁多的不舍,比铅块更沉重的悲伤,比败北更不甘的悔恨,比秋风更萧索的内疚。  
这些多而杂的感情压在我的心上,彻底打败了我,可我无力反抗,我不能反抗,我不愿反抗。纵然我知道,这些无用的感情,再也不能向爹爹表达了……可它们会永远盘桓在我的心底,就算经漫长时光的磨洗,淡化,也始终保持着当初被烙下时的痕迹。  
这是不可磨灭的,不可背叛的……  
下午上学时,并没有人看到与往常不一样的刘悟。那个欢脱的孩子仿佛一点没变,笑得肆意张扬。对不起,我不能将消极的情绪带给他人。他人眼中的刘悟,应该是永远欢笑永远快乐的。  
<三>11.12  
我向老师请了假,一早便搭车回到了金牛。  
爸爸正在菜场为办丧事买菜。当我看到父亲时,他正把买好的菜一箱箱往车上搬。我看着父亲的背影,觉得他好像苍老了十几岁。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连忙告诉我:“家里有风俗,今天不能哭,不然吵到了爹,还会祸害到子孙后代。”后来,今天一天我都没有哭,我把笑容最大限度地维持着,在老家拥抱每个亲朋好友,在他们面前上蹿下跳,犹如一个小丑。  
是啊,今天的我就是一个小丑,我拥有的,只有脸上的笑容面具以及流不出来的眼泪。  
我和父亲一起回了上刘。当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推开那扇门,我看到——  
我那苦命的爹静静地躺在那铺着黄色绸布的床板上,消瘦得如同骨架,身上蒙着大红色的绸布,我只能看到他脚上那一双崭新的布鞋。艰苦了一辈子,直到晚年都还在下地劳作的爹,只怕是这一生第一次穿这么新的鞋。我多么想抱一抱爹那冰凉的身体,看一看爹最后的样子!爹啊……  
在我哭出声之前,父亲把我拖出了爹所在的大厅。直到我答应绝不会哭,才被允许守在爹身边。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爹,看着这个饱经苦难的老人。爹也一动不动,我们两人好像两尊木雕泥塑。可是我随时可以站起来,可以蹦跳,可以说话,可以唱歌——可爹再也不能做到了,这些最简单的、最平常的动作,爹再也不能做到了。  
父亲抱着妹妹走了进来。她只有两岁,在爹爹的灵前依旧欢乐地小跑着,天真依旧。多么像从前的我。父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问妹妹:“爹爹在哪里啊?看看甜甜知不知道。”妹妹指了指爹的遗体。父亲的声音里有刻意掩藏的悲痛,听起来却是风平浪静:“爹爹睡着了。”  
<四>11.13  
今天是爹爹的遗体火化的日子。  
我是被震天的锣鼓声吵醒的。不,也许并不只有锣鼓哀乐声,我怎么可能忽视呢,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整个大宅上下的人都在哭,或浑厚或哀婉的哭声响彻云霄。我走下楼,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爹爹依旧安详地躺在那儿,奶奶、姑奶奶和姑姑们扑在爹的身边泣不成声。大伯母、二伯母和母亲扶着她们,也在放声大哭,大伯、二伯和父亲并不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  
母亲看到我,拉着我进了房间给我披麻戴孝。当我戴上那块长长的从头垂到脚的黄色绢布,我忽然想起曾经那个未经世事,懵懂无知的年幼的自己,似乎也有好几次在手臂上扎过或黄色或红色的绢布,只是当时的我不曾悲伤。  
到底是血浓于水。  
我坐上了去火葬场的车,车身上扎着碗口大的白色纸花,被风一吹,发出如泣如诉的悲鸣。待我们进去接灵处,“八仙”也抬着爹进去了。我看着他们抬着爹往里间走,在渐行渐远间,我突然意识到——我真的要失去爹了。从此以后,爹——那个每次看到我们都会笑得十分开心,仅有的三颗牙都露出来的爹;那个病情恶化却还惦记着我的学习不让我分心的爹;那个什么事都自己抢着做,生怕累到我们的爹;那个一生都在与病魔顽强斗争绝不低头的爹;那个受尽了苦难却从未对这个不公的社会有过半句怨言的爹,我再也看不到,再也触摸不到了。  
爹,悟不孝啊!悟枉读圣贤书,却连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爹若泉下有知,莫要记挂人世烦心事,在那个世界好好活,不要再受到这么多伤痛了。愿来世,悟还可以做你的孙儿。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缟素的大伯沉痛地捧出了一个用红绸布系着的木盒子。爹,终是成了一捧骨灰,躺在盒子里。  
大家又都哭了起来!  
<五>11.14  
那个刻着精美图案的骨灰盒放在爹的灵堂里。前头,是爹的遗像。我给爹上了香后,跪在爹的灵位前久久不愿离去。  
在爹的遗像中,他的神情是那样真实,真实到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扬起万年不改的慈爱笑容招呼道:“悟啊,吃饭了!”  
我无法遏制地想起,爹曾为了我训斥哥哥们,让他们不要欺负我——在这个带有男尊女卑色彩的乡村里,我却成了从小到大被惯坏的那个孩子,有恃无恐。  
还有,爹曾悄悄对我说:“可可姐姐的爹前几天说她以后要考名牌的大学呢,你以后肯定比她强的!”他眼中闪烁着一丝孩子气的要强,以及对我的信任与期待,即便在漫天飞雪的严冬,那眼神依旧温暖如春。  
还有,爹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自己的担忧:“医生说我还能活两年。悟啊,怎么办,爹是不是看不到你考大学了啊……”我忍着即将涌出的泪水笑着道:“爹,你咋算不清时间哩,我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啊!”他如梦初醒般大笑道:“也对哦,那你可得考个北大清华给爹看!”我拍着手说:“那是必须的。”爹,我怎能告诉你,你的寿命只剩下短短数月?那时候爹已是癌症晚期,经历了一次大手术,却终究挽不回爹的生命。刘家上下所有人一起撒了一个谎。  
还有,更久的以前,爹带领我们清明扫墓时,披荆斩棘走在前方的坚屹背影。  
还有,爹因为我的手被割破,在屋内翻箱倒柜找药时手忙脚乱的样子。  
还有,爹为我点燃的烟火棒在夜空绽开时群星浴火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还有,爹递过来的云片糕的清香。  
还有,还有。  
远远不止这些,还有平常我不曾凝视的,记忆中有关爹的点点滴滴,此刻都以无比清晰的姿态呈现在我的面前。  
心痛欲碎。  
一个苍老的声音冷不丁想起:“蹦蹦,还没起来啊!”那一瞬我差点跳起来,我下意识地想,爹是不是回来了。  
但世事若如人意,人生为何会有生离与死别。  
也许,正是这些一去不回的岁月,教会我珍惜。  
<六>11.15  
上午,是爹的追悼会。  
我在人群中走着,左边是我的母亲,右边是伯母,前边是父亲。“八仙”抬着骨灰盒走在人群的前方。当走到大路上,“八仙”便停住了,我们百来号人连忙涌到“八仙”的对面跪下。  
我跪得笔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抬头望去,笼罩着我们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悲伤的灰色。有哀凄的细雨飘下来。  
父亲不知何时走到了前面念着悼词。他的白色麻冠上又扣上了两顶黄色的,仿佛孩子世界的国王,有点滑稽。可是,听着他沉痛地数着爹的生平,看着他红如兔子的眼晴,同样有泪从我们的眼眶滚落下来。  
止应摇落尽,不必问当年。  
突然,有爆炸的巨响自耳边传来,一朵明亮的烟花在眼前猛地炸开!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我意识到烟花离我们太近了,只有五米不到的距离!大家纷纷起身躲避,可是此刻我的腿由于刚才的长跪麻了,挣了两下竟然没能成功站起来。在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我的心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爹,这寂静的喧嚣,是我们送你的最后一程。  
爆炸结束了。  
二姐的额头炸破了,姐夫在安慰她。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上——一处受伤的地方也没有。爹,是不是你魂未归去,所以护着孙儿毫发无损?谢谢爹啊……虚空中,仿佛浮现爹满是皱纹的慈祥的脸。我嚎啕大哭起来。  
回到屋里,父亲又在跟妹妹玩那个“找爹爹”的游戏。父亲指着爹的遗像说:“爹爹在这里。”妹妹却小嘴一扁大哭起来:“假的!”父亲一愣,笑容再也伪装不住。死去的人,是他的父亲啊!  
我的爹爹,父亲的父亲,去世于公历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农历九月三十日)。他去世后极其哀荣,可惜爱热闹的他自己看不到。我是他的最年长的孙女,刘悟。爹爹叫刘仁寿,也叫刘幼安。  
爹爹,走好!

刘悟,女,2000年11月7日出生于大冶金牛,父母双双任教于大冶二中,年少嗜书如命,酷爱写作。13岁考入黄石二中,16岁考入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媒体学院电影学专业。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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