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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特刊]何滔的随笔《妈妈的诗文》

妈妈的诗文  

“与你配夫妻,  
世上很少稀;  
打了多少巧主意,  
经常在一起……”  
昏迷了20多个小时的妈妈,在膝下儿孙的呼唤下艰难地撑开双眼,或许是爱的气场唤醒了妈妈的沉睡。很显然,妈妈的眼珠呆滞,移动缓慢,但依然不停,偶尔下意识地紧闭良久又吃力地慢慢张开,如此反复多次之后方使睁开的时间稍久一点。此时已近傍晚,天上晴空无云,还未落山的太阳忽隐忽现。近乎绝望的儿孙被妈妈兴奋的状态瞬间点燃,围绕在身边,专注于妈妈的询问对话和交流之中。约莫十分钟之后,妈妈的眼睛全然睁开,眼球在渴望的移动中搜寻,神态自然,听觉清晰,谈笑自如,抑扬顿挫,若不是鼻腔里插着输氧管,与常人无异。当说到妹妹和妹夫当年恋爱的情形时,妈妈兴奋有加,随即口诵本文开头的那段诗文。我赶紧找来纸笔,在要求妈妈重复之后记下了这段珍贵的文字。  
这是生命行将结束的妈妈的诗文,是生命的乐章,也是妈妈人生的传奇!  
21个半小时之后,妈妈带着她的依恋离开了我们,留下了慈祥的笑脸和无私的爱,还有那充满着诙谐和浪漫的诗文。  
这首诗,是妈妈与爸爸60年爱情与婚姻的写意,是爸爸妈妈生死相许到相濡以沫的大半个世纪的回放!  
妈妈读书不多,但妈妈懂得诗文,她将诗文的情怀全部倾注在爸爸对诗文的执著上,潜心地照顾着爸爸的生活。每每爸爸的吟诗和联,她必是第一个读者,还不时地提提意见。爸爸去向了人生的归途,没有了诗,妈妈就追随而去,毫不停留,前后相隔才一年多时间,似乎在冥冥之中,妈妈是为爸爸而生为爸爸而死。正如妈妈在爸爸走后所言:“大厦塌了,还有什么呢?!”  
妈妈留下的诗文除了这首外,只有上世纪60年代初的那首了,爸爸将它收录在自己的《谷贻诗词》里,取名为《爱卿在乡村携儿求乞中留语》。  
那是上世纪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的后期。冬日,天下着大雪,北风刺骨,路上人稀,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女子,一手抱着周岁左右的婴儿,一手牵着三岁左右的男童;男童手提一个竹篮,篮里放着一双碗筷。她很凝重,如同季候肃穆的神情写在脸上,眼神坚定,但没有丝毫的妥协和悲切,双眸凝望着前方,一直到天地相连的交汇处;嘴里哼着一首诗,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是呐喊,是咆哮,盖过了凌冽的风啸——  
“人生不奈命如何?  
坐在金山变土坡。  
穿破绫罗毁坏了,  
于今留我受折磨。”  
这位女子就是我的妈妈,正值二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两年前还在古城黄州,受丈夫牵连被遣送回家,以无家可归的境状守候狱中丈夫的归来。婆家无房可住无地可耕,只能回到娘家;身处大别山地区的娘家山高地少,粮食短缺。到娘家后,大集体的食堂里没有一家几口的饭菜,生产队的粮仓里没有一家大小的份额。孩子饥饿哭闹,全靠小舅在放牛的间隙从湖里挖点莲藕,从田里翻点荸荠来充饥,还要避开众人的目光。莲藕刨细成片,放一点米煮成稀饭;荸荠弄碎成饼,然后蒸熟可餐。但这也就只能抵挡一阵子。饱受饥饿之苦不算,还要遭受人言歧视。大队干部以群众大会的方式,逼迫妈妈改嫁远走他家。无可奈何之下,妈妈毅然决定离开娘家,到几里外的熊家墩借住度日。到达熊家墩已近年关,生产队仍不供粮,眼看孩子饥饿难熬,只有再三央求,终于在大年三十给了3.5斤稻谷;正舂米时,淘气的我滚到火坑旁把手烫伤。抱起我,妈妈对天长嚎。过完年,妈妈抱着我牵着二哥走上了乞讨的路……  
妈妈在病床上重复了这个故事,在多次的家史中聆听过这个故事,爸爸的“血泪史”上记载着这个故事。每每聆听这段故事,心头的刺痛如同针扎,继而是一次坚韧的生长,一次精神阶梯的进位!  
带着这首诗,妈妈还在以后的两次乞讨中走过。1969年春,家里好多天没有米了,除了红薯还是红薯,整日胃里咕咕叫,总有一股酸气往上涌。妈妈要我去借粮,这种事一般都是我做。三舅家已经借过两次了,再也借不出来;外婆家也去了,没有可以拿的;只要能借的地方都过了一遍,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妈妈,我想吃稀饭,我怕苕。”想吃米饭不可能,只能提稀饭的要求了。望着五弟的乞求,妈妈心酸地说:“儿啊,红苕也吃不了几餐了。”第二天,妈抱着妹妹带着二哥、五弟和我走上了乞讨的路。陆家畈,仓下湾,刘家岗,程家榨,胡家独,张家湾……兄弟中,除大哥在“三线”,四弟给了三伯,我们全在妈妈的庇荫下沿村乞讨,有米饭,稀饭,腌菜,青菜,吃饱没有问题,多余的饭菜装在一起背回家,家里还有劳动中的爸爸。在朴术店张家湾的一棵大树下,我蹲在那里,任凭妈妈和二哥怎么叫唤就是不肯挪动。时值中午学生放学,看到胸佩红领巾、手握少先队队旗的同龄朋友好生慕羡,还有几份委屈,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像他们一样,有吃有穿还有学上。突然,一条黄狗呼哧着冲了过来,逼得我撒腿就跑,一刹间爬到了大树丫上;随即二哥飞跑过来,赶走了黄狗,拉着我走到妈妈的身边。妈递上二哥乞讨的半碗米饭给我,有些生气地说:“叫你去讨你不去,还被狗追上了树,你是真有本事!”  
妈妈一路无语,在返家的路上我一直跟随其后。快到家的山岗时,突然,妈妈大声吟诵起来——“人生不奈命如何,坐在金山变土坡……”高亢、清越、坚定的嗓音在山谷里回响,越来越远,越来越悠长,使林中的鸟儿阵阵泛起。良久,我追上前去问妈妈念的是什么,妈妈俯下身子摸着我的头,深情地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这是我记忆里唯一的一次陪妈妈乞讨。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的刻度愈发清晰,愈发深邃,每当忆起,身体的柔软部分就会颤抖,常常不能自已!  
妈妈的诗意跟着妈妈的时代行走,跟着妈妈的苦难行走,跟着妈妈的执念行走,一直向前,最后,走到了爸爸平反昭雪,走到了子女成家立业,走到了膝下几世同堂。当慈荫成就了儿孙的幸福,妈妈却撒手而去,把思念留给了子孙,把诗意留在了人间。  
诗是人的心智的抒发。从妈妈的诗意里,我领受到了母爱的无私和虔诚,也感受到了妈妈生命的豪放和浪漫!  
            (2021年5月8日,母亲节前夕)  

何滔,湖北黄冈人,从革命老区阳新县走出来的公务员,当过老师,干过乡丁,做过县官,跑过记者;热爱文学,挚爱书法,喜欢摄影;先后在阳新县委、黄石日报、黄石市广电局、黄石市文化新闻广电局工作,现供职于黄石市人民政协;高级编辑,中国报业书法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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