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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李林的散文《​为母亲写作最幸福》

为母亲写作最幸福

我的母亲特别喜欢读小说,经常手里捧着一本小说,闲下来就看上几页。她看书时享受的样子让我终身难忘。她是我文学的引路人。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母亲看过《金光大道》《艳阳天》《闪闪的红星》《林海雪原》《红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长篇小说。我和双胞胎的哥哥不识字,哭喊着让母亲买这些小说的小人书,还要她讲故事。母亲读过师专,脾气又好,总是说:“好,我念给你们听。”我们就晓得了小说的魅力。

父亲是抗日的老八路,长相威严且慈祥,特别希望两个儿子都有文化,将来有出息。在我十岁时,父母为了锻炼我俩,生生把我们拆开,送我回老家河南叶县的方店村住了一年。娇惯的孪生兄弟过上了一段凄苦而奇特的生活。于是,我才有了散文《夜过方店》和小说《故乡冬暖夏凉》等作品。

我是在黄石军分区大院长大的。整个小学,课堂上学的知识十分有限,母亲念小说,给了我俩莫大的快乐。母亲一字一句地念小说时显得文静、有涵养,翻书时动作很轻,就像她说话柔柔的样子。一听到母亲的读书声,我俩就会变得宁静,感到有安全感。

我俩睡觉前,总爱嬉戏打闹,折腾一番。母亲拿出小说一念,我俩知道催眠开始了。这时,觉得妈妈好神奇,声音好好听。妈妈开心地笑,我俩跟着笑;妈妈激动得要流泪了,我俩的眼泪就哗哗地涌出,还给她擦泪,劝妈妈莫难过。父亲笑着说:“瞅瞅,又叫小说给害的吧?”母亲便破涕为笑,亲我俩的小脸蛋,觉得好幸福。我在散文《夏夜,一弯银月照场院》里写了妈妈讲故事,一家人往屋外搬木板床,一楼人酷夏到月光下的场院里纳凉,一城人在马路边上睡觉。

母亲教我们认识了不少字,懂得不少道理。十几岁时,我也学会了像妈妈一样捧着一本小说来读,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后来,母亲还读过《巴黎圣母院》《战争与和平》《基督山伯爵》等许多厚厚的世界名著,诱惑着我跟着她的节奏也通读了一遍,受益匪浅。再后来,年老了,母亲因为眼神不太好,看小说不容易了,却又像年轻人一样爱上了追剧,像《潜伏》《父母爱情》《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等,说起她喜欢的电视剧如数家珍。

 

念初三时,我在黄石七中的一班读书。班上的几十号人由其他班上的尖子生组成,俗称“火箭班”。我的作文一向很好,经常被当作范文,老师经常夸赞,同学起哄叫好,时间久了,我就担心别人说我徒有虚名,赶紧给自己“加码”,读了鲁迅、茅盾、巴金和高尔基、巴尔扎克、屠格涅夫等名人名著,背诵过不少名人名言。幸亏有不服周的同学经常出各种刁钻的难题,要把我考“糊”了不可,否则我的文学知识基础不会打得扎实。

我还手抄过一本《文学描写辞典》,大致是关于风景、行当、动作、内心等各种描写。抄久了,字也练得好看了,楷书、行书还真像那么回事。如今,我没事时写字玩,提笔就临王羲之的《兰亭序》,如同腾云驾雾,全身爽快。

这一年,我参加了黄石市中学生作文比赛,直接与高中生比拼,写了一篇题为《买扇子》的作文,获得了乙等奖。这应该算是我创作的第一篇小小说吧。母亲说:“将来高考就去报考文科,学写小说……”我非常惊讶。当时,刚刚恢复高考。关于高考怎么考、怎么填报志愿,甭说我不清楚,老师们也没经验。

高考前夕,母亲又劝我学着写小说,我却当成了耳旁风,我哪里晓得那是她对我的一种期望呢!我心想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妈妈如果喜欢弹钢琴,难道我就应该去考艺校?我还嘴犟,说:“说得轻巧,您说写就能写得出来?”母亲正色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打枪你不会吧?跟着你爸爸多去几次靶场不就会了……”

我那时记忆力好得出奇。有一次上语文课,我头一个背诵完李白写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提前回家吃午饭了。说来也奇怪,当年那么难背的东西,我至今仍能背出。我将这点趣事写在小说《真水无香》里了。

 

1981年,我考入了武汉大学哲学系。正赶上朦胧诗风靡全国。所有青年都像是文学青年,所有大学生都像是诗人。北岛、顾城、舒婷、江河等受人膜拜,他们的诗集一上市就被抢光。我就借,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抄写。我还联合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成立了一个诗社,定期油印诗集。那时,饭可以不吃,觉可以少睡,但不能不让我写诗。我激情四射,文思泉涌,很快就写了一厚本。

有一天,母亲来学校看我,送给我一本她刚刚读过的小说——路遥的《人生》。感觉是:震撼!我兴奋地一口气读完,第一次有了想创作小说的冲动。

在武大,敢想敢干,不是丢人的事。中文系出才女,喻杉,80级的,离我们最近。她写了短篇小说《女大学生宿舍》,立刻引起轰动,次年拍成同名电影,对我影响巨大。我偷偷地写了两个六七千字的短篇小说,一篇叫《蓝花岛》,一篇叫《绚丽的晚霞没有消失》,虽然没有发表,但毕竟完成了写作的全过程,也算作一次尝试吧。

接着,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现实主义经典作品扑面而来,像是在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写小说。我学习了几年哲学,懂得好的小说都包含着哲学的关切,是一种看生活的眼光和智慧。

后来,余华、阿城、汪曾祺、王朔、刘震云、莫言、福克纳、大仲马等等,都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他们的小说成了我的枕边书。从这些作家的排序看,大家应该大致能看出我的小说是一种什么“风格”了。我甚至像莫言一样,虚构地理。他把故事发生地安排在“高密东北乡”,我笔下的地名叫作“铜城”。

去年11月,《武汉大学报》连载了我写的万字散文《武大赏樱花:一座名校的文化记忆》。我用诗一般的语言、火一般的激情讴歌了母校,也回顾了我们当年在珞珈山读书时的青葱岁月。刹那间,我发现青春一下子变得遥远了……

 

1985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人民日报海外版,一直工作至今。

论干新闻这一行,我是称职的。我32岁荣获第五届“中国新闻奖”,在1995年第9期《新闻战线》发表文章《敬业无涯》,谈个人获奖感言。我33岁破格评为主任编辑,现为人民日报社高级编辑。我摸爬滚打,默默奋斗,发表了新闻作品上百万字,就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像斯诺、索尔兹伯里、范长江那样的记者。

顺便说一句,我还发表了漫画和插图500余幅,出版了漫画创作文集《漫画创作入门》和插图集《京腔京韵》。我还担任了首届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理事,是北京现代青年漫画学会发起人之一。

我经常领着爱人和儿子回家看看,其乐融融。父母教我做人、做事,烛照我心。母亲仍然喜欢与我聊小说。我感觉到母亲的态度并未改变,就说她太固执。我说:“只要能攻克柏林,您何必在乎选择哪一条道路呢?”她说:“新闻与文学冲突吗?两条道路为何不能齐头并进呢?”道理没错,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

文学终究没有成为我的主业。但我却像追梦人一样从未停止对文学的向往与追求。我关注着文坛的群星闪烁,见证了改革开放40年中国文学的发展。我采访过莫言、刘震云、戈宝权、靳大鹰、熊式一、李敖、柏杨等作家并虚心请教。虽然也报刊上发表过一些作品,但随生随灭,不值一提。

我经常与一些好朋友喝酒、聊天,谈文学。清贫,敢藐视豪门;困顿,不轻看学问。即便生活再窘迫、逼仄,冲天豪气无处不显人生的飞扬与挣扎。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伍立杨。那时,他已经显露出藏书家的气魄,办公室和家里各个角落都塞满了书籍。我出版而立文集《英雄本色》时,伍立杨帮助拉写目录,作了精心编辑。他当时刚出版《梦痕烟雨》《时间深处的孤灯》,如今已出版随笔、文论、散文、史论等书籍近三十种。

 

2017年,我回家看望77岁的老母亲。是年,父亲已去世10年。母亲的头发已完全花白,让人揪心。但她特别豁达,内心十分敞亮,从不装家长里短、嘀嘀咕咕的烂事,还幽默风趣。我每次问她体检结果如何,她总是笑而不答。实在被我逼急了,她就说:“一辆车开了一辈子了,能好到哪里去?心、肝、脾、肺,每一项指标说出来都会吓死你……”我就很难过,不知如何安慰她。她却笑着劝我,说:“时间过得多快呀,转眼间你都快退休了!你那么喜欢文学,却没写几篇小说,冤得慌,你能不能写点东西让我看看?!”

对母亲的“轴”,我第一次没有顶撞、埋怨。我像是被猛击一掌,浑身一颤,知道妈妈不是在开玩笑,立刻沉默了。这正是我的软肋啊!年轻时,我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痴迷着作家的痴迷,追逐着作家的追逐,多想拿出像样一点的作品呀,可是拿不出来,徒有一腔热血,笔力不到,没经历、没阅历、没生活底蕴啊!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我还能拿这些理由搪塞自己吗?

母亲说:“别再犹豫了,赶紧写吧,免得将来后悔……”

我回到北京后,思绪万千,感到已无退路。一种内在的渴望驱迫我开始写作——实现母亲的嘱托。我摩拳擦掌,精心做着写小说的各项准备。从何处入手呢?就从我最熟悉的发小同学和老家的亲戚朋友写起吧。如果出现困难,就写编辑部的人和事,这方面的体验足够厚实。后来,他们都成了我笔下的主角。

10月份开始,我利用双休日在电脑上敲字,一般一天写一两千字,顺手时能写三四千字。没想到,我写的第一个作品居然是一部中篇小说《那年冬天漫天飘雨》,4.5万字。插空写的第一篇散文《我在方店见识过寒冬》竟有8500字。还果真在2018年第10期《海燕》和第7期《美文》上发表了。

很快,我在《美文》《长江丛刊》《广西文学》《海燕》《西北文学》《武汉文学》《攀枝花文学》《龙泉山》《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刊发表中篇小说1部,短篇小说7篇,散文7篇,逾15万字,多篇被《散文海外版》、作家网等转载。20196月,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真没想到啊,临近退休了,我终于圆了自己的文学梦!

这种猛烈的创作势头虽然来得晚了一些,我却十分珍惜。如果继续写下去,希望能写出一点更深刻、更有分量的作品。

“青春会逝去;爱情会枯萎;友谊的绿叶也会凋零。而一个母亲内心的希望比它们都要长久。”一位名人的话,很好地解释了我和母亲的故事。其实,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一样,都把儿女看作是自己生命的延续,都希望儿女成为自己的“修订版”。倘若能随了母亲的心愿,岂不快哉。即使不能,也要永远感恩才是。

母亲读了一辈子小说,也唠叨了一辈子写小说,终于看到心愿已了。

她像火把,唤醒了我的温暖记忆和人生中的美好瞬间,让我学会用宽容、同情的眼光看待世界;她像灯塔,引领了我的写作航程和夜航船的起伏跌宕,让我的前途未卜的文学探险充满了诱人的乐趣。她照亮并成全了我的文学之路。

20189月,我母亲做了一次心脏支架手术,闯过一道险关。她根本没把自己的病当回事,说她且活着呢!她后来看了我发表的小说,好像终于感到心满意足,说:“以前让你写小说,是希望你当作家,现在呢,是怕你白白把时间浪费了。这样多好,你退休后也有事干了,还能防止老年痴呆呢!”

母亲平时不是这疼就是那疼,隔一段时间去趟医院。为此我经常偷偷地抹泪。我送她到医院检查,她问大夫的头一句话就是“能看电视吗?”大夫说:“大妈,没问题。”母亲说:“那么我也没问题啦!”偶尔,我能听到她哼几声小曲,是才旦卓玛的歌。天啊,我一下子想起妈妈念小说的情景……

今年没想到赶上了新冠肺炎疫情。黄石与武汉一样,早已“解禁”,生活基本恢复了正常。可是世界上每天还有许多人在死去。今年528日,母亲已经年满八十,依然豁达、开朗,每天乐呵呵的,看她的电视连续剧。祝福母亲健康长寿!

余华在《活着》自序中说道:“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我感到自己写下了高尚的作品。”

此时此刻,我才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说,活着是幸运的。写作是幸福的。为母亲写作最幸福。

       北京,二〇二〇年十月一日


李 林 ,1963年生于湖北黄石,1985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哲学系。1986年开始写作。人民日报社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美文》《散文海外版》《长江丛刊》《当代作家》《广西文学》《海燕》《西北文学》等报刊。曾获第五届“中国新闻奖”,著有《英雄本色》《李林中短篇小说选集  真水无香》等作品集。发表漫画、插图500余幅,著有《漫画创作入门》《京腔京韵》(插图集)等。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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