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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程时斌的散文《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

端午回家看望母亲,也借机去看望一下大舅爷和大舅娘。  
大舅爷是家中老二,小母亲4岁,20年前从汪仁镇农机站退休后,接管李氏宗族事务。大舅爷是正式的城镇职工退休,生活、医疗都有保障,老年病控制得还不错,这族长当得挺滋润的。恰巧大表姐梅也回娘家过节,几个人围坐在客厅,寒暄谈笑。  
现在大舅爷住的这幢屋,就是外公外婆家的老屋翻新的,是十几年前已在大冶市城区落户的二舅爷回来做的,除了过年回点吧,二舅爷一家平常不过来,房子就交给大舅爷打理。  
话题自然谈到老屋,谈到外公外婆,谈到李氏宗族,时光仿佛倒退到从前。  
外公是李大人湾人。  
这是个50来户、200多人丁的村庄,与我的老家拦马咀程家背靠背,湾子大小也相当。从我家步行去外公家,要不了十分钟。  
外公李公相勤,身材伟岸,国字脸,眉毛浓密而粗长,眉宇之间散发着英气和威严,那形象,活脱脱就是当下著名演员尤勇。我在外公面前是仰视的,只晓得外公身材很高,到底多高我那时没有特别留意。  
当我问大舅爷外公有没有1米8时,大舅爷说外公身高1米87,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难怪三个舅爷都长得高大威猛,母亲年轻时也长得健硕。  
正说话间,进来一阳光帅小伙,好家伙,头顶几乎是挨着门楣进屋的,这身高,怕有1米9啊!原来是正在读职院的大强老表的儿子涛涛,一问,身高1米89,这分明就是外公的遗传因子啊!  
大舅爷是李大人湾族长,我很便利地查阅了李氏宗谱,得知外公生平和李大人湾的由来。外公生于1917年农历12月5日,殁于2002年正月15日,享年85岁,葬拦马咀祖山。外公19岁时娶妻林氏,20岁时便生下长女,也就是我的母亲。  
看到拦马咀,我很是疑惑:拦马咀祖山是拦马咀程家的祖山啊,李氏族人怎么会葬拦马咀祖山?大舅爷的一番解释,颠覆了我以前的认知,原来,程姓族人和李姓族人同属拦马咀,李氏落业太公声隆公在本庄落业时,称拦马咀李家,程氏族人那边称拦马咀程家,两湾分列拦马咀两边,共有拦马咀祖山。  
《李氏宗谱》记载:一次刘家夜发强盗,无法解围。有太姑公刘忠和计请李大人解救,站后山大呼:“李大人,刘家发强盗,速来解危!”强盗耳闻李大人到,而自退,避免了一场劫财之灾。后刘家传言,李大人威退数十名花面强盗。久之,称呼“李大人”的人多了,“李大人”因此得名。自此,拦马咀李家就改叫李大人湾了。  
长期以来,拦马咀程家和李大人湾两个湾子很团结友好,没有任何仇隙,联姻较多,亲戚连亲戚,彼此都很熟识,两个宗族真正是亲如一家。田地劳作、赶情送礼,甚至打牌娱乐,都是在一起的,不分彼此,我从小就是在李大人湾滚大的。  
外公将他唯一的女儿嫁到程家,后来才有了我们兄弟姊妹6个,才有了我家现在这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繁衍了程氏宗族,感恩外公,感恩李大人,感恩李氏宗族!  
外公是一名老党员。  
解放后,外公先加入农会,后加入农业合作社当会计,从初级社,到高级社,再到华山二社。1954年冬,外公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55年,担任华山二社支部书记,该合作社涉及李大人、徐如意、石家庄、万家庄几个湾子。  
外公为人公道正派,嫉恶如仇,工作有魄力,社里有威信,特别见不得不忠不孝之事,碰上就要管,甚至对不忠不孝者动粗,赢得社员们的爱戴和李氏族人的敬重。  
外公祖上是打长工的,是独生子,从小养得金贵,读了6年私塾,学会了打算盘,能说会道,精明能干。能够加入中国共产党,还当上支书,是外公自己的造化,也为祖上增添了荣耀。  
1959年,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吃饭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当年冬天,合作社冬麦已经播下,尚余一些冬麦种子。外公看到年关到了,家家都揭不开锅,发了善心,就把那点多余的冬麦种子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每人大约分到二三斤麦子,以助各家度过年关。没想到这事后来被人举报,上面追责,会计回答说是李相勤支书叫分的。这样,外公就挨了一个党纪处分,支书也被撤了。后来外公调到湖山公社当会计辅导员,又到文教组工作了几年,最后到二井煤矿当会计,一直到退休。因为那个历史污点的存在,外公几次转正的机会都被别人顶替,没能在事业上再进一步。  
在外公的言传身教和熏陶下,李家儿孙都积极追求进步,大舅爷、大舅娘、二舅爷、三舅爷、大舅爷长子大强老表,都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大舅爷在乡农技站工作时入党,大舅娘当女生产队长时入党,二舅爷在部队入党,三舅爷当村干部时入党,大强老表在磊山湖泵站工作时入党,一家有6名党员,堪称红色之家。  
外公的红色基因也传承到我家,大哥在部队时入了党,我参警后入了党,我姑娘在大学时就入了党,外公的红色基因一定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外公曾经是个猎手。  
从我记事时开始,我就晓得外公爱打猎,是当年老家一带有名的猎手。身材高大的外公身着深色中山装,扛着土铳,威风凛凛,那派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酷毙了!  
老家这一带,几乎每一个村落都有一处或多处山林,斑鸠、野兔、野鸡、狗犴子等都栖息在那里,成为外公的天然猎场。那时候,国家是允许打猎的,外公办有正规的猎枪证。寂静的山林之中,突然“砰”的一声沉闷的铳声响起,鸟雀惊飞,我们都知道,那是外公在打猎。外公的铳声响起,必有猎获。  
父亲有头疼的老毛病,据说天麻斑鸠汤可以治头疼,每当父亲的头疼病发作,外公得知后会送来一两只斑鸠,母亲把斑鸠弄好,蒸天麻斑鸠汤给父亲喝。被土铳击落的斑鸠,被击中部位是头部、脚或翅膀最好,如果是正身,斑鸠会被打得稀烂,而且铳子嵌入斑鸠体内不好清理,斑鸠本来就小,就没剩下多少肉了。偶尔,我们几个小的会被奖赏一口斑鸠汤喝,那一口汤的鲜味,要在嘴边留存好几天。  
抗美援朝志愿军退伍复员回来的父亲,闲时不免手痒,就去借来外公的土铳,自己亲自去打猎,不想打铳和打枪不是一回事,技术远不如外公,猎获甚少不说,还有一次连自己的眉毛也被吐出的火药烧了,一时传为笑柄。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外公放下土铳不再打猎了。  
一天,外公发现放在柜子里的土铳不见了,急得到处找也没找着。过了几天,外公在湾子外面碰到黄荆头柯家的美福疯子,突然生疑,厉声发问:我的铳是不是你拿去了?美福疯子笑嘻嘻的说:你说我拿去了就是我拿去了,我还给你还不行?不要打了啊,果好的东西都被你打死了!说得外公一愣,连疯子也晓得保护野生动物!外公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从此就金盆洗手,不再打猎了。再后来,国家对枪支管理严了,不准许个人私藏枪支,大队部根据派出所的要求家家户户上门做工作,要求私人拥有的枪支都要上交,外公就主动把土铳交给了大队部。从此,这一带再也不闻土铳声了。  
外公遗留下来的猎枪证一直由最小的三舅负责保管,后来夹在旧书里被捡破烂的收走了,实在可惜。可惜的倒不是证,而是猎枪证上的那张照片,那是外公遗留下来的唯一的一张照片。外公平生不喜欢照相,去世过后,没有找到一张照片,遗像是请学徒工根据猎枪证上的照片素描的,画得不是很像。大舅爷家两个表弟、表弟媳都见过外公的猎枪证,见过猎枪证上外公的那张照片,那张英姿飒爽的照片,都说外公英俊潇洒,确是位美男子,可惜我无缘得见。  
外公很会讲故事。  
外公读过私塾,会打算盘会算账,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个文化人,加上有语言天赋,健谈,特能侃。外公从小最爱看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薛云贵征东、薛刚反唐等古典书籍,那几本竖排线装的古典书籍一直陪伴着外公,外公有空就翻阅,对其中每一个故事情节都了然于胸,即使内容已经是很熟悉了,再看仍然是津津有味。一谈起古典名著,讲三国,聊西游,话梁山,外公就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每次去看望外公,外公会热一壶酒和我小酌,听他讲故事,细说细侃。外公喝酒,是抿不是喝,每抿一口酒,外公要咂咂嘴巴,然后慢慢咽下去,再吃一口菜,然后一板一眼的侃三国,讲“蒋干盗书”,精彩演绎曹操如何中了周瑜的反间计,杀了水军统领蔡瑁、张允,最终导致输了赤壁之战。  
外公讲故事有章法,思路清晰,语言精致,有条不紊,从不拖泥带水,很吸引人,会让你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有时候,外公会故意卖关子,沉吟不语,让你着急追问,他再继续往下说。  
对外公而言,喝酒只是讲故事的佐料,一餐酒外公可以从早上喝到晚上天黑,喝酒之意不在酒,而在故事里。和外公在一起,永远有话题,永远不会寂寞。  
在80岁之前,外公还能喝一盅酒,外公家的酒盅,一盅大约有二两。80岁之后,外公酒量明显差了,每次只是倒小半杯陪我,却给我倒满杯。看我喝完两杯,外公就很欣慰,微笑着说:兵喝酒像我!外公酒量下降,但是能侃的本事却一点也没有丢,四大名著早已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逢人仍然能够侃上半天不歇嘴。  
外公曾经两次伤心落泪。  
一次是我的父亲去世时。  
外公对我的父亲、只小他12岁的女婿很好,每次母亲和父亲吵嘴,外公都是向着老实巴交、不善持家的父亲,批评勤快能干而又脾气火爆的母亲,即使母亲是对的、错在父亲,外公也是压母亲,让问题不再升级,母亲气头过去,事情也就过去了。因为这,母亲自然受了不少委屈,但家庭也因此少了许多事端。现在想来,愈觉外公这一招极具智慧。  
1988年冬,父亲因病去世,外公来了,我看见外公一声不吭地流泪。我知道,外公流泪,是哭自己唯一的女儿51岁就守寡了,家庭的重担落到她一个人肩上,他心疼自己的女儿。  
另一次是大哥去世时。  
6个外孙,外公都很疼爱,尤其对大外孙。2000年冬,大哥英年早逝,外公很伤心,我看到外公来了,就走过去握住外公的手,外公老泪纵横,不停的说:我怎么不死呢?怎么不是我死呢?把我去换大成(大哥的小名)啊!悲痛之情溢于言表!看到外公这样,我禁不住悲从中来!  
人世间最悲伤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婿和大外孙两个晚辈均先他而去,对外公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两年之后,外公就追随他最疼爱的大外孙而去。外公去世的时候,是2002年正月十五,我特地请假回家吊唁,披麻戴孝送他老人家上山。从此,再也不见外公伟岸的身影,再也不闻外公侃侃而谈!  
外公安享晚年的时候,我刚参加工作,得知我在公安局工作吃公家饭,外公很高兴,见到我都是笑盈盈的。只是由于工作繁忙,事务缠身,平常很少去看望外公,现在想来,深深自责,后悔陪伴外公的时间太少。亲情这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要从现在开始,倍加珍惜。趁老母亲还健在,趁几个舅爷舅娘都健在,要常回家看看。  
这一番回忆,这一番追思,这一番感悟,我分明看见,外公扛着土铳,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  
                          2021年6月20日

程时斌,男,籍贯湖北大冶,1966年生,大学文化,公安系统工作,工作之余提笔,偶有作品发表。黄石市作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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