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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王旭英的短篇小说《​婚礼现场》

婚礼现场  

胡清波走到酒店门口,就看到宽阔的大厅里热闹闹的都坐满了。请柬上写的是六点十八分婚礼准时开始举行,这个时间应该是不会随便更改的。再次看手机,六点十分,不早不晚正好。如果根据以往做客做向前的经验,肯定是晚了点,可今天他心里有点儿底气不足,故意磨蹭到这个点,不想来早了。  
进门之前,他又往里仔细地看了看,他想看到请客的主人,他的同学秦大杨。胡清波心里想,今天是他的儿子结婚,他应该站在门口迎客的,讲礼数的还应该是夫妻两个一起在。  
门厅里没有看到类似迎客的人,大约是因为客人基本到齐,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实话,今天这事来的有点不落地不靠谱,其实胡清波并不确定还认得秦大杨,他们是初中同学,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今天来参加秦大杨儿子的婚礼,也不是收到他的邀请来的,而是在“老同学”微信群里,看到信息自己跑来的。准确地说,是他自己上赶着找来的,这就是他今天底气不足的原因,毕竟人家没有请他呀。搞得不好就要落个蹭吃蹭喝或是拍马屁的恶名。  
这事若是被他老婆大凤尔知道了,又要骂他“半吊子”。“半吊子”就是专门做不落地不靠谱的事。自从村子拆迁房屋赔偿后,她就发现胡清波变了,现出了一身的臭毛病,所作所为似乎都是与原来反着来的,特别是花钱不节约这一点,想干嘛就干嘛,想一出是一出,完全就是一个“半吊子”。好在他也不藏着掩着,根本不承认自己的“半吊子”行为,他还理直气壮地教训大凤尔,没钱是没钱的过法,有钱是有钱的过法,有钱了还过没钱的过法,那要钱干什么?那不傻吗?大凤气得没话应,只一味地叫他“半吊子”。  
像今天这种真“半吊子”行为,胡清波隐瞒不说,大约是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落地不靠谱,大凤尔是不会知道的。  
可是胡清波依然有自己的理由,他相信他一定能一眼就认出秦大杨。他觉得一个人不管变化有多大,天生的模样总是在的。他们初中同桌三年,不论分别多久,纯朴的感情也是在的。他相信秦大杨也一定能认得他。只要他们相认了,他就有底气了。  
胡清波走进大门,就把夹在腋下的黑色手包拿在手上,从里掏出一匝钞票。这个举动倒是让他有了些底气,他知道现如今好多门是不能随便空手进去的,请客吃饭的事情,更不能白吃,除非你不来。昨天他就去银行取出两千块钱,至于送多少,他心里没底,他无法有底,因为他不了解这场婚礼,还因为这里是黄石市内,不是在兵马畈。他只能见机行事。  
胡清波手里攥着那叠钱来到收礼台前,这里的阵势可不小,四个小伙子,两个坐在台子里面,负责收礼登记,两个站旁边,负责发放礼盒。  
胡清波先大声地报名字:“胡,湖水的湖减去三点水,清,清水的清,波,波浪的波。”都和自家屋后的那个湖有关。  
等名字写好,胡清波就知道要送多少了,他抬起抓着钱的左手,几个人的眼光一齐落到他的手上。胡清波略一迟疑,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就开始一五一十地数钱,数了两遍,然后把剩下的重新放进包里。再转来时,他把钱摆在桌子上,往前一推,说:“写上,一千。”这个数是他刚刚在礼簿上看到的中间数,他的心里就有了底,惊讶这个婚礼的档次很是有点高。本来少个一百两百也是可以的,但他想既然来了,就不在乎那一两百,两甩手的整数最好,刚好衍生出一抛千金豪爽痛快的感觉。一痛快他就又想起了秦大杨,送这个数应该对得住他吧?  
胡清波拿了礼盒就转身往里走,一边引颈四处张望,依然没有看见秦大杨。心里还是没底,因为秦大杨现在长什么样子他一点都不清楚,秦大杨的微信头像是一匹红马,一匹特别雄健英俊的红马,肯定与他本人的相貌是没有任何关联的。胡清波玩微信也是近一两年的事,他没有在微信里见过他。  
他继续往前走,眼睛在席间看来看去,他想看不到秦大杨那就先找到那帮同学吧。不知道他们都来了没有?那个老同学的群里有三十个人,都是初中同学。这些人他真正认识的只有三五个,毕竟相隔三十几年才找到一起,变化都挺大。三五个里面只有与吴国胜比较熟,也是吴国胜把他拉进同学群里的,吴国胜是个活跃分子,消息灵通,熟悉每个人的大概情况,知道胡清波现在清闲了,拉胡清波进来还是近期的事。  
群里活跃的总是那几个人,胡清波很少说话,虽然他的热情不低于任何人,但他不会打字,拼音是一点都不会,手写的话好多字都忘了,加上手指粗大不灵光,可能也和写掉笔了有关,一个字反反复复要写半天,简直是折磨人。后来他就习惯了默默关注着,同学们说什么话题了,他从头到尾一直在,有时忍不住了也会冒一句,就是一个“好”字,他实在说不了其他的。幸运的是这个“好”字很容易出来,无论是正着写还是歪着写,是慢写还是快抄,一下子就出来了。他不知道这是他的手机对这个“好”字有了记忆,只觉得是自己的“好”字写得好。他就对这个“好”字特别有好感。  
两个星期前,吴国胜就在群里说了这个事,昨天也重说了,胡清波应了两次“好”,多数人没吱声。胡清波觉得秦大杨这时候应该出来发个邀请的,不然不合情理。可秦大杨从来没有在群里说过一句话,好像他就是一匹不会说话的红马,大家都习惯了,胡清波也就不多想了。  
没有看见那些同学们。放眼一看,闹哄哄一大片,他的眼神根本落不到实处。胡清波转身往另一边走,他想要尽快找个位子坐下来才好。边找位子边往前台看,其实他最想尽快找到的还是秦大杨。都知道秦大杨做了多年房地产,是个成功的大老板,而他是最近才知道的,当他知道他居住的还建楼也是他做的,不知什么原因,他竟然一下子就觉得与秦大杨亲近许多。同时他也就想起了他们同桌三年的情意。就算是上赶着,也是看在与秦大杨同桌三年的情分上来的,这就是来之前他心里的底气。没想到到了现场还是有点发虚。  
胡清波慢慢走动,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位子。这种场合真是特别能体现人的群体意识很强,围坐在一起的,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好友,要么是相熟的,实在不行,就分男女,各自结伴坐到一起。当然,谁不愿意高高兴兴地边吃边喝边说笑呢?在兵马畈的范围内,不管是在哪个村子里还是镇子上参加婚礼吃宴席,胡清波也是按照这个标准落座的。  
可这里是黄石市内,酒店豪华,人眼生疏。胡清波只有一个人,相反来说他又是特别自由的。其实好多桌子都有空出的一两个位子,一看那些人都是一伙的,对他露出一付爱坐不坐的模样,他想他坐进去就是个傻子。就不坐!反正他今天是一个人,想随性一下。偌大个场面,不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子。  
这时音乐停了,有个年轻男人走上台,清理麦克风,台下顿时安静了些。婚礼准时开始了。  
胡清波还在走动,席间除了几个小孩在疯闹,只有他在走动。后来里面一排中间的桌子边有个老汉冲他招手,叫他:“那个师傅,这里来坐吧。”  
这是第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听话音也是山南那边农村的,胡清波顿觉亲近,向他那里走去。到了跟前,老汉拍着身边的椅子叫他去坐,好像是专门为他留的一样。  
胡清波微笑着答应:“好,好!”就过去挨着他坐下了。再看老汉,其实并不老,身体健壮,精神饱满,只是头发花白了,也许比自己大不了几多。就问:“大哥贵姓啊?”  
“姓秦。”老汉面善和气,笑哈哈地说:“我一看你就是山背那边来的。”  
胡清波低头看自己,自认为今天穿着还算讲究,衣服不落档次,派头也足,就奇怪地问:“哪里有记号么?”  
秦老汉笑而不答,他伸出手放在桌子上,示意胡清波也把手拿上来,两只手摆在一起,粗糙绛黑,青筋鼓胀,明显出力做事的手。胡清波把手缩回来,有点不服气说:“你又没看见我的手。”  
“不用看别的,就看脸。脸和手常年露在外面,风吹日晒的,皮肤颜色都一样,怎么也藏不住的。”秦老汉似乎很得意自己的判断,继续说道:“你看你比我还黑,做什么的呀?”  
胡清波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没回答。转头去看婚礼台上,心里却似塞了什么一样不舒服,想起自己原先做砌工真是太苦了,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打滚,辛苦了不说,倒烙下了永久劳苦的印记。自从村子拆迁后,他就没做砌工活了,这些年辛苦置下的家业总算有了回报,赔偿了不少,该歇歇享享福了。夫妻两个就在还建楼租了个门面卖鱼虾,赚的不多,却稳定轻松,与以前相比,就像每天在休养一样。前后算起来也歇两年了,怎么还是一付一眼看得穿的穷酸相?真让人扫兴又恼火!  
台上灯光闪烁,五彩缤纷,大屏幕轮番跳动着新人各种动人心弦的秀美恩爱映像,令人目不暇接。现场气氛热烈,新郎已登台,配合着主持人,婚礼往下进行。  
胡清波虽然眼睛盯在台上,却心不在焉。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就这样冷落了秦老汉很不好,好不容易才碰上个能够说上话的老乡。再说人家又不是故意挤兑他的,说他黑是实话。他就想,黑就黑,又不是什么错处。反正自己现在有钱了,这是事实,说他黑又不会把钱黑没了,真正有钱的人还要装出没钱呢。  
这么一想,胡清波心里就轻松了。自他清闲下来后,他有了很多时间,慢慢养成了思考的习惯,遇事喜欢顺想反想,想自己时他是顺着想的,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了底气;想别人时,多半是反着想的,因为别人终究是站在对面的,反着想别人其实还是顺着想自己,只是滋生的是硬气,反正不管怎么想,他都能先把自己想舒服了再说。  
他转过头对秦老汉一笑,说:“秦大哥你跟秦大杨是啥关系呀?也来喝酒。”  
老汉正不满胡清波的态度,问他做什么的就不搭理人了,躲躲闪闪的,见不得人么?口气就冷淡了,道:“大杨是我一个房头的侄子,亲得很的关系。”  
“啊?!”胡清波露出惊喜,顿时觉得真是很有缘分。他马上说:“那我不能叫你大哥,要叫叔。”再抬眼注意看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三个老汉,几个妇孺,嘻嘻哈哈地都说的是山背的土话。不觉心中一乐,竟然坐到秦大杨老家窝里来了。  
老汉接着他的话不软不硬地笑道:“随便吧,少年叔侄如兄弟,我和大杨只差几岁。”  
胡清波说:“那怎么行,是叔就要叫叔,我是大杨的同学,应该叫叔。”  
老汉露出无所谓的神情,看着胡清波说:“你是他同学?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呢?哪里的同学?”  
胡清波兴奋地说:“初中同学,我们同桌三年呢!”  
老汉想了想说:“初中的?我只认得一个叫吴国胜的,他经常到大杨的公司来玩。”秦老汉没说自己就在秦大杨的公司里打杂,经常看见吴国胜,知道他村子拆迁了,手上有几个钱,游手好闲的,对他没有好感。  
“是啊,是啊。”胡清波就像个游子寻到了自己的根一样高兴,他极其热情地抓着老汉的手说:“大叔,咱一回生,二会熟,下次你就认得我了。”  
秦老汉有点不可理解胡清波的热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觉得此人有点像个“半吊子”。继而他推断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个人长得苦哈哈的,一付苦大仇深相,莫不是想通过他来搭桥走关系跟大杨套亲近有所企图的吧?  
随即胡清波的表现更加证实了他的怀疑,胡清波居然问:“哪个是秦大杨啊?指给我看看!”  
这话一下子就暴露出他根本就不认识秦大杨。秦老汉顿时确定这个人不但“半吊子”,还缺心眼。这个年纪了还是“半吊子”倒是少见,还一眼就让人看穿了,做个“半吊子”也就算了,若是想做骗子智商太低。老汉不但没给他指出秦大杨是谁,直接不理他了。  
胡清波自己倒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不清楚老汉心里想了什么,但他感觉到了他态度的转变,见他一直不眨眼地盯着台上,也就随他一起看向台上。  
看着看着他就看上瘾了。这两年别人都说胡清波的变化大,他都不以为然,只有这一条他承认,就是喜欢送礼赶热闹了。特别是婚嫁的场合,只要是相熟的,他巴不得别人都来请他。胡清波有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喜欢看婚庆的场面,为什么这么爱喜庆热闹!每每到了这种场合,他就感到浑身舒服,开心快乐的神情就像他是那个新郎。  
胡清波参加过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场婚礼了,婚礼的所有环节他都了然于心,不管是乡下还是镇子上还是城市里,这些环节大同小异,不同的是规格与档次,当然也包括主持人的素质水平。在胡清波看来,各个层次有各个层次的好,比如乡下搭建在农家院子里的婚礼,就充满了更纯粹的喜庆欢乐意味,那些属于野路子来的主持人,更具搞笑的天分,常常刻意把主家夫妇的玩笑开了个底朝天,一点也不低俗,是最单纯的快乐。高兴嘛,不就图一乐呵吗?  
再说档次高一点的,他也参加过几次,感受当然是不一样。胡清波除了高兴,还羡慕,还肃然起敬,往往感动多于高兴。这样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没有经历过一场婚礼,多么遗憾。当然,遗憾只是一闪而过,胡清波更多的是想到将来一定要给儿子办一场像样的婚礼。所以胡清波赶热闹就有了更好的理由。  
胡清波乐哈哈地看着台上,忘记了其他。一对新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主持人的每一项指令贴切而有趣,前面不时传来年轻人的尖叫声。可惜他们隔得太远,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可以想象得到,至少胡清波想像得到。  
老汉也看得津津有味,没再搭理胡清波。胡清波就想,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喜欢啊!他趁机往大厅巡看,想印证一下他的看法,只见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兴致勃勃地看着舞台,他看见每张笑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的明亮。  
就在他收回眼神的时候,眼角里瞄见一个女人熟悉的面孔,多么熟悉啊!就坐在隔壁的桌子上,胡清波差一点与她坐了个背靠背,只错开了一个人,他一扭头正好看见了她的侧面。有点不敢确定,他等着看她的正面,暂时没有任何想法,等她终于转头对旁边的同伴说话时,他就看清楚了,是她!就是她!他的第一个对象,现在叫初恋。这张脸曾经在他心里占据了整个青年时代,怎么都忘不了的。  
胡清波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不知道是出于激动还是惊奇,后来他确认了是因为惊奇,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碰到过一次,不管是有意无意,都没碰到,今天怎么在这里碰到了?太让人惊奇了!  
胡清波不敢一直盯着她看,他怕她突然一转脸,也认出了他。认出了他那多不好意思呀!这些年他想看见她,又怕看见她,主要就是怕她不好意思,因为是她嫌弃他家穷而抛弃了他。他认为他们如果碰面了,她一定会不好意思的。当年他们交往得好好的,他一点都不怀疑她会离开他,突然有一天她告诉他要分手,她要去城里做工了,他还是不相信她会离开他,直到知道她嫁给了一个城里人,他才死了心。  
胡清波趔了一下身体,正面继续看着舞台。他的注意力却完全涣散了,他一时想,“她也老了”,他就要回过头来看一下她到底老了多少;一时想,“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他就又要看一眼,想找到一些什么迹象而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一时又想,她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呢?  
乱七八糟的,胡清波的思想有点混乱。他在惊奇之余还是有些激动的,他想这么多干什么呢?其实他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不会干。他就是忍不住要想,自然而然地要想,不想才奇怪。这个女人给他这辈子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当年他知道了她是因为他家穷才离开的,他那时就对改变生存环境有了强烈的观念意识,他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死做,只能死做!他就是用死做改变了一切。起先不觉得,现在才晓得是死做换来的好日子,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造就的,都是拜她所赐,这是事实。  
这个事实,是胡清波这两年在清闲快活之余总结出来的。他时常会猜想一下她过的好不好,他想应该是很好的,因为她生活在城市里,最起码不会死做吧?一想到她不会死做,他就好过了,就不再想她了。  
这会儿,婚礼进行到最热烈而深情的部分,金童玉女相互为对方戴上戒指,然后热情拥吻。每次到了这个环节,胡清波就不好意思盯着看,他会移开目光一会儿。过了这会儿,就该到家长上台了。在乡下,家长上台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胡清波尤其喜欢,他随他们一起快乐,一起感动,一起欢笑,但他从不流泪。他认为高兴是不该流泪的,伤心的泪应该流在伤心的地方。  
今天胡清波忘记了移开目光,他一直盯着看,可他什么也没看到。这时,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胡清波回过神来,就看见两男两女手牵手走上了舞台。家长上台了,没注意到他们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胡清波第一眼就去看那两个男的,秦大杨就是那两个人中之一。他看来看去没有头绪,丝毫找不到一点印象中的影子。他们都穿一样的红色唐装,隔得远看不清楚面相,不好瞎断定。但胡清波还是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他感觉那个大腹便便的大块头就是秦大杨,他盯着他看,突然想起了那匹红马的微信头像,竟然越看越像。另一个干干瘦瘦,头发花白了大半,胡清波的眼神在他身上滑一眼就过去了,他觉得秦大杨的亲家就是个普通的城里老头儿。  
接下来就够胡清波忙活的了,既要紧密跟踪关注着秦大杨的一举一动,又要频繁密切察看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目光飞来飞去,脖子扭去扭来,神情严肃紧张,忘记了说笑。他的样子立刻引起了秦老汉的注意,秦老汉表面不理睬他,暗里一直在偷偷观察,看这个“半吊子”接下来要玩出啥鬼把戏。  
秦老汉顺着他的视线很快发现了,胡清波盯上了那个女人。那女人面相白白净净,穿着清清爽爽的,一看就是个城里人。胡清波想干什么呀?是馋人家白,还是想沾沾城里人的洋味儿。老汉心里直冷笑,不管是哪一条,偷偷想一下是可以的,众目睽睽之下,搞得这么明显,纯粹是差根弦,欠拍。  
那个女人旁边只有一个女伴。秦老汉暗暗打算,等会儿尽量不能让这个“半吊子”喝酒,酒壮怂人胆,喝了酒难保不会装疯卖傻弄点什么事出来。这可是大杨家的喜事,不能出岔子。  
仪式结束,酒宴开席。胡清波远远看见秦大杨坐在正中间的席位上,他只能耐心地等待他来敬酒时相见相叙了。  
他又慢慢微微转头来,瞄见她正在往面前的杯子里倒橙汁。登时想起来自己这桌的酒应该由他来开他来倒,回头一看,他们各自都倒好了,女人孩子倒的橙汁,三个老汉的杯子里是酒,自己面前的杯子也满了,是一杯橙子饮料。  
胡清波端起杯子一口气就呼噜呼噜把橙汁喝完了,他想腾空杯子倒酒喝。平时他不喜欢喝酒,可在热闹的喜宴上,他却特别有兴趣喝二两,碰上了投缘对眼的,三两也不止。  
胡清波喝光了橙汁就去拿酒,酒瓶在秦老汉的面前,秦老汉见他来拿酒,就一把抓住了酒瓶子,看着他说:“你不能喝酒吧?”  
胡清波感到奇怪,问:“我怎么不能喝酒呀?”  
老汉说:“你不说是大杨的同学吗?大杨对他亲近的同学定了个规矩,就是不要在有他在的场合里喝酒,怎么?你不知道么?”  
胡清波的奇怪变成了惊奇,还有这个事?真的假的?这不是霸道搞霸权吗?秦大杨变成了个怎么样的人了呀?胡清波一肚子疑问,又不能问又不能说,底气不足的感觉又来了,他还没跟秦大杨接上头呢!心想不能让秦老汉知道他是自己找来的,跟他也说不着,不喝就不喝,先忍着。等一下直接去问秦大杨,是个什么臭规矩,这么对待亲近的同学呀?最好由他这个亲近的当面给他废掉才好。  
胡清波就继续喝橙汁,反正今天心里有事,没有喝酒的心情。他心不在焉地吃着喝着,大部分注意力分去偷看那个女人了,陆续上来那么多丰盛的上等菜品,没一样吃出了个好滋味。倒是女人吃得高兴的笑脸被他记住了。  
相反秦老汉吃喝得有滋有味,越吃越高兴,不停地拿酒来和胡清波的橙汁碰杯,叨扰得他看女人看不安宁。胡清波也没露出不快,都是不能说的事,就这样吧。不能看他就听,往座椅上一靠,稍微注意一点,就能听到她的吃喝声,说话声,她不时地会对某道菜发出赞叹,并热情地劝同伴多吃一点。他听得也很着迷,他不知道要听着干什么。  
每次与秦老汉对喝一口,胡清波就要抬头伸颈去关注一下秦大杨的动向,看见他们起来开始敬酒了,他就松了口气。敬酒的队伍阵势浩大,两对亲家加一对新人再加拿酒瓶斟酒的,七八个人一起,走到哪儿都引起一阵躁动。又要喝酒又要客套,进度非常慢,看这几十桌敬下来,只怕还没敬完人家就下席走了。  
胡清波正替他们着急,只见那干人一同敬了三桌后,就分开了,三对夫妻分头行动。胡清波心里称赞这个办法好,就看见秦大杨夫妇正好敬这边来了。他这时有点小小的不安和激动,马上就要与秦大杨碰面了,他很期待看见秦大杨和他一起热情激动的样子。  
终于走近来了,胡清波清楚地看见了秦大杨的脸,依然没有过往的印象,依然只与红马有点牵连,也足够了。胡清波眼睛闪亮,直勾勾地盯着这匹大红马放电,只要他的眼神对上来,他就要大喝一声——秦大杨,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  
秦老汉率先站了起来,对敬酒的夫妇说:“恭喜恭喜啊!”  
他们马上客气地回应:“感谢感谢!感谢大家啊!”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夫妻俩及时热情地给大家敬了酒。他们就站在胡清波正对面的位置,眼光从他的脸上一滑而过,胡清波想抓没抓住,嘴里索性“哎”出了一声。  
夫妇俩就含笑看着他了,他没有认出胡清波,也许下一秒就要认出来了,这时秦老汉来打断了他们的联想,秦老汉笑眯眯地说:“你们是初中同学吧,应该单独喝一杯。”  
胡清波就激动地大声对秦大杨说:“我呀,胡清波。记得不啊?”他这时不再掩盖他不认识秦大杨这回事了,秦大杨就站在面前,他只要他表现出认识自己,就好了。原本打算大喝一声“秦大杨”的,可秦大杨身上释放出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阻止了他,没敢造次。  
秦大杨稍微楞了一下,继而哈哈一笑,热情地说:“哦,哦,我想起来了。来,我敬你!”  
然后他们就隔着桌子碰了杯,胡清波看见秦大杨杯子里是白酒,只觉得手中的橙汁不痛快,一时又无法提起那个规矩,更不用说废掉了。他不知道秦大杨杯子里是白开水,所以他也就没有计较秦胡清波喝的是什么。干了杯,秦大杨就对胡清波客气地说:“多吃点,多喝点。”  
就这样,他们往前去了下一桌。就这样!?胡清波感觉就像身上哪里在痒痒,他想痛快地挠几下,但不知道痒在哪里。他都不知道痒在哪里,他还能怎么样?他只能忍着!  
秦老汉情绪高昂,他及时地又给胡清波倒满了橙汁,他笑道:“你们真是同学呀,下次我就认识你了。”  
胡清波对他感激地笑了笑。然后他就想,是啊,还有许多的下一次。这种场合肯定不适合叙旧的,反正今天是接上头了,反正他以后有的是空闲。  
胡清波一下子轻松起来。底气也有了,今天来参加婚礼肯定是来对了,回去要好好讲给大凤尔听听。若是又叫他“半吊子”,这次要重重打她几巴掌,教训一下这个没见识的臭婆娘。  
接下来胡清波就一心关注起身后的她来。已经陆续有人离席走了,他们这桌也吃好了,几个老妇在开始打包剩菜。胡清波靠在椅子上,耐心地等着,他要看她先走了再走。  
后来她也拿出了个塑料盒子,他听见她对同伴说:“我只打包那条鱼,我喜欢吃鱼。”  
她还是喜欢吃鱼!还是以前的习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可胡清波突然就是很感动,他想起了她原来常去他家吃鱼的情景,他一把端起面前桌子上那条没人动筷子的鱼,他想给她送过去。  
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胡清波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个举动。秦老汉却知道一点,他一把按住胡清波的手,说:“这条鱼给我打包回去吧,我喜欢吃鱼。”  
胡清波就把鱼给了他。他看见她往大门口走了,直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他长长松了口气,秦老汉也彻底松了口气。  
胡清波也赶忙起身走,越晚打车越贵,冤枉钱他是不愿意花的。走到大门口时,就看见秦大杨那对干瘦的亲家夫妇在送客,没有看见秦大杨。他就想,应该是秦大杨夫妇出来送客才合理。  
这时他听到有人跟送客的夫妇打招呼,喊他秦总,说秦总客气了,秦总辛苦了,秦总保重。  
胡清波有一点理不清了,怎么秦大杨的亲家也姓秦么?同姓结亲,这在农村里是不允许的。后来他就想,这里不是农村啊,而且只要不在五服之内,也是可以结亲的。  
胡清波不再多想,一身轻松大步走出来。走去几米远,他有回头再瞧一瞧的习惯,他看见酒店内依然灯火辉煌,灿烂如霞,他依然像往日一样,对这场婚礼做出了评价,那就是一个大大的“好”字!  
                   

                      2021.6.21于大冶  


王旭英,湖北省大冶市人,黄石市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在《长江文艺》《长江丛刊》《青年文学家》《黄石日报》《散花》《东楚晚报》发表过小说,散文。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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