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伴@ZY/整理
关于嘉宾
张永将，儿童反侵害专家。他曾是一名刑警，有着丰富的一线办案经验，后担任公安部情报分析师，参与分析、破获很多影响重大的案件。中国的安珀警报系统-儿童失踪预警平台（CCSER）的创始发起人；接力出版社儿童生存系列图书特邀专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北京电视台、凤凰卫视等儿童安全节目特邀专家。
在我们平时所有的安全教育当中，提及“安全意识”的次数和频率应该是最高的。基本上我们都会跟孩子讲“要注意安全、要有安全意识”，或者是希望通过某种方法给孩子们灌输安全意识。我在五年多的安全教育当中，接触最多的就是关于安全意识的。但是其实在访问家长们“谁能够用一句话或者两句话概括什么是安全意识”时，大部分人还是很难说清楚的。
大部分家长在解释安全意识的时候多半都是说，安全意识大概就是“他能知道危险、遇到危险的时候该怎样去自救”这样的表述。这种解释还是偏于表象的，是对现象本身的一种解释。有安全意识，是遇到危险知道怎样自救，知道做什么事是不安全的等等，这都是解释一种现象——“我知道了，然后我就可以安全了”。但是，再往深处：“我要怎样才能做到、我要怎样才能够避免这种危险”等，这其实才是关于安全意识更本质的一种解释。
我们目前对于安全意识的理解和认知，基本上都还是停留在知识层面。我们会让孩子们去记忆和背诵儿歌、诗词或一些比较抽象的知识，希望孩子能够借此记住这些知识，并没有在“如何应对”上做更多更深入的思考。换句话说，我们希望孩子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去做什么、或者不去做什么；但是“他们能不能做到”这方面，我们关注得还不够多，或者说我们给予的这方面的教育和支持还不够多。
我把安全意识概括为两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叫做质疑精神，换句话说叫做独立思考能力。不人云亦云，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思考。第二个层面叫做后果意识，准确来讲叫逻辑推理能力，也就是逻辑判断能力。后果意识是一种逻辑推理能力，对一个现象导致一个结果的一种认知、预判。也就是说，当看到123的时候能够知道后面是456。
这么解释安全意识可能有一点不太好理解，我举几个例子。比如说拐卖，应该是很多家长都会特别关注的问题。很多人认为孩子之所以被拐是因为他吃了陌生人的东西或者是拿了陌生人的玩具。但是我想请各位思考：“如果一个成年人拿了陌生人的玩具、吃了陌生人的东西，他会不会被拐走呢？”很显然，他是很难被拐走的。那么归根结底，不是因为吃了陌生人的东西或是拿了陌生人的玩具，而是孩子独立思考的能力和逻辑判断能力都比较欠缺而导致的结果。
第一，如果一个孩子对于别人馈赠有独立的思考和判断，他会想“为什么这个人要给我东西”？他只要能这么想，多半就不会有问题。第二，如果孩子还能够想到“我跟着这人走，可能的后果是什么”，他有比较好的后果意识的话，基本上这个孩子就具备了很好的安全意识。所以在培养孩子安全意识这个问题上，培养独立思考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应该比给予安全知识更为重要。
我们家长在平时对孩子的教育和交流上，要尊重孩子自己的观点。不能总是强调孩子要听话。其实听话式的教育实质上就是在抹杀孩子的独立思考能力，这是我们国内的孩子相对欠缺自我保护能力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听话式教育在应试教育当中是非常普遍的一种现象。当我们处处要求孩子听话，按照我们的想法、按照我们的思路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在不断地压制孩子的独立思考能力。第二个层面，就是要培养孩子的后果意识，要让他们能够直观地了解自己的行为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什么。对自己行为后果的直观体验或直接体验对建立安全意识是非常有帮助的。
在我们飞虎训练营当中，就出现过类似的例子。有些孩子可能因为平时在家里被照顾得比较好，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挑战，也没太过过集体生活，所以会出现一些攻击性，甚至会出现一些过激行为或者叫越轨行为。这种行为一旦出现，我们会立即对他的行为做一个结果导向，就是我们古人讲的“当面教子”，我们要立即让他明白其行为的直接后果是什么。
针对他的越轨行为，我们给他两个选择，也就是他的行为会直接导致的两个结果——第一个是他需要去沟通协调，去解决自己制造的这个冲突；第二，他可以选择逃避，就是收拾行李，离开队伍回家去。
尤其是七八岁、八九岁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第一，本身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通常会觉得自己好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对自己的行为会有一种过高的评估。第二，会有一些傲气，所以多半不会选择主动协调，即便要付出离开的代价，也会选择逃避问题。
像这种情况，我们都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会有一个教官跟着他、负责他的安全。全程不对他做任何训斥，也不对他做任何建议、任何帮助。他自己去收拾东西、自己去装行李，然后自己拎着行李箱、自己往外走，最后要自己去打车。但是因为我们营地都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是没有车可以打的。我们也要提前跟孩子父母沟通好，然后告诉他“父母因为有工作，不可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马上就过来接他”。他需要为自己的这个行为承担这一系列的后果。
真的就有一个男孩儿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自己去收拾东西装行李。折腾了一大圈后，他跑出来跟我说：“老师我没有钱。”我说：“那你没有钱，怎么办呢？”他说：“你给我一点钱打车吧。”我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钱，你的问题就需要你自己去解决。你要么去面对跟你产生冲突的这个孩子，你们两个人沟通协调；要么你逃避。你选择逃避的话，意味着你要承担你的逃避行为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这都需要自己去解决。”
孩子呢，他会发现：面对别人是一个难题；但当他选择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后面会面临很多的难题。他的每一个行为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他需要面对、需要处理、需要解决，那么他就会去考虑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
后来在我们这个活动结束的时候，那个男孩说了一句话蛮打动我的。我们飞虎营的结束礼是碰拳礼，但他不愿意行碰拳礼，我们就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不希望我的拳头再碰到任何人，也就是说我要去约束自己的攻击。我感觉这些都是我们在一线教学当中非常有收获的东西。
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孩子会离家出走。儿童失踪预警平台是我们2015年做的公益项目。失踪预警平台上也会有很多十几岁的孩子丢失的信息，多半都是离家出走的。大家可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孩子离家出走。其实就是因为这帮孩子缺乏对自己行为后果的直接判断和认知，后果意识比较差。他今天选择离家出走，将来走向社会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的问题，会遇到因为他的冲动、因为他的行为而导致的一系列不安定不安全的结果。
要培养孩子的安全意识，重点在于培养孩子的独立思考能力和逻辑判断能力。我们在营地当中，会做很多刑侦推理游戏，包括让孩子们自己去模拟、去勘察现场。这些都是在锻炼孩子的逻辑判断能力和独立思考能力。
比如说一个案件现场有不同的指纹，孩子会学习指纹的提取。现场会有不同的指纹，有些是有用的，有些是没用的，有些可能是我们老师故意做出来的一些陷阱。那么孩子在做的过程中，会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我们也非常开心地看到，营地当中这些小朋友们还是蛮不错的，他们会有很多特别的想法，会有自己的判断力。
当时我们飞虎营的很多家长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孩子做这些推理游戏，甚至教他们如何刷指纹、提取指纹，包括在出入口等一些地方发现痕迹。家长会觉得这些好像跟安全无关。后来我们就跟大家解释，案件现场整个故事的串联和整个场景的浮现，是非常锻炼孩子的观察力、判断力、逻辑思维能力以及对行为结果的判断能力的。
说完大家提得最多的“安全意识”，我们再来说说“安全潜意识”。安全潜意识，其实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行为应对模式。如果说安全意识是一个人独立思考能力和逻辑判断能力的直观体现，那么这两个能力在遇到危险的关键时刻是否能够用的上、用得出来，就要受安全潜意识的支配了。
举个例子，以方便大家直观的认知。比如说我们在路上走，忽然从旁边隐蔽的地方跳出一个东西来，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一声尖叫。然后有些人会撒腿就跑，有的人会直接跳起来。这两个动作之后，我们才会发现原来我遇到的是一只特别小的小狗啊！然后可能会拍拍胸：吓死我了！结束了。
如果发现跳出来的是一只凶狠的恶狗，应激性还不错的人可能转身撒腿就跑了；攻击性还不错的人，比如说男生，可能就开始要捡地上的石头或木棍要准备进攻了。还有些女生，可能直接抱头就蹲下去了。如果发现跳出来的是个青面獠牙的怪兽，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妖魔鬼怪，可能多半的人就会直接休克晕倒了。
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方式？到底是什么在支配我们这一声尖叫和逃跑？为什么有的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做出很好的应对，而有的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直接会放弃？为什么有的人平时表现得还不错，或者说小危机还可以处理，但是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会休克？这些都是特别有意思的问题。
学过心理学或对心理学有了解的人应该都知道意识和潜意识。意识是冰山上面的那一部分，潜意识是比较大的、在水底的那部分。安全意识、安全潜意识与其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
大部分人的本能反应或者叫下意识行为是无意识行为，在我们不知道遇到的是什么的时候，我们会有些身体应激反应，这是潜意识支配的。在实际的案例当中，会发现有的人什么道理都懂、什么样的风险也都明白，但是在危险来临的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做出正确的应对、没有能做出很好的处置，结果仍然会是一个不大好的结果。
所以这样来讲的话，安全潜意识比安全意识本身更为重要。有的人进入一个危险的环境，他本能会有一些生理上的反应，或者是对于危险的一种预判，这都是潜意识的一种体现，或者叫第六感，就是人心理上的一种感应现象。安全意识则是在我们冷静下来之后，在我们明确自己遇到的是什么危险之后，相应地给与的一些处置。
首先，可以通过故事来教学。需要给孩子编一些安全故事，同时，要给故事当中的人物赋予比较好的意志品质，比如阳光、坚韧、果敢、机敏等等，给孩子们做一些正向的引导。
举个例子，我们营地当中有两个孩子不太适应集体生活，总是会找各种理由躲起来。我就跟这俩孩子聊天儿。我先问了好大一圈问题，问他们喜欢什么。他们回答说“反正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说：“那你有没有看过动画片？”“我看过汪汪队。”那我就跟你讲莱德是怎么回事、莱德是怎样的一个性格。
我们通常会先挑孩子喜欢的人物，给予这个人物很多正面的意志品质，然后再以这个人物来影响孩子。说白了，其实就是让孩子们去模仿这些人物来处置问题。这样时间久了，会潜移默化地让孩子们在遇到危险或困难的时候有一个积极的应对态度、一个积极的姿态和一个阳光的心态。
也就是说，如果他潜意识里面是一个积极的人、一个阳光的人，是一个善于发现问题、分析问题的人，而不是发现问题就逃避，那么他在安全性等各方面都会比其他孩子要好很多。
其次，就是场景化的教学，减少抽象的安全知识说教。如果想让孩子形成良好的安全潜意识，那他需要对安全有一种无需任何人说、自己就能有的“感觉”，那么就需要减少抽象的知识。
因为知识多半是我们成年人经历或了解了一些事情之后总结的知识和经验。而孩子们是没有更多机会去体验和尝试这种知识和经验的。对他们来说，这种知识是需要用大脑想的，需要有意识来介入的，因此很难形成一个潜意识或下意识的行为。
第三，需要给孩子更多的条件反射训练。比如说在遭遇困难时候的肌肉反应，也就是我们让自己的手部肌肉保持紧张的反应；比如说在后备箱行李箱这种狭窄的空间，要拉长自己呼吸的这种反应；包括在逃生等一些突发危险面前，如何让自己冷静下来，是我们语言反射的一种冷静体验；还包括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一些团队协作体验……这些都是能够增强孩子自身的条件反射的。
意识的介入，一定是慢的。而肌肉记忆一定比知识的记忆反应得要快。就像很多运动员在做一些高难度的动作的时候是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大都是靠动作记忆和肌肉记忆去完成的。
第四，需要多做一些隐蔽式的重复。可以在家里比较显眼的位置配置一些逃生包，或在关键的位置贴一些安全小贴士。不要总是跟孩子讲太多安全知识、正面案例，说得多了，副作用还蛮大的。
第一特别容易引起孩子的反感；第二也会增加孩子的不信任感或者焦虑。通过在生活环境中营造潜移默化的提示氛围，能够让孩子不断地形成一种行为习惯。也就是大人不去说，但孩子每天能够看到、接触到。有时候孩子获取信息是全息的，他在潜移默化的碎片化过程当中会接收到很多信息，而且这些对他潜意识的影响是很大的。所以孩子的生活环境当中，尽量要有一些安全方面的提示。
壳牌公司是生产型、能源型企业，它的安全文化做得特别好，公司里有很多安全提示。我之前跟清华一位做安全的老师也达成共识，我们应该把安全教育变成一种安全文化的“熏陶”，这样对孩子的安全养成才是真的有价值。
小贴士或者是显眼位置的逃生包，第一，能在无形当中让孩子明白我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是有解决方案、是可以化险为夷的，久而久之在他的潜意识里会形成“把安全放在很重要的位置”的概念。第二，会使孩子变成总是有办法的那个人，而不是遇到危险、遇到问题就逃避的人。如果一个人总是会想办法解决问题，总是对生抱着很大的希望，那么这个孩子肯定在安全性上要比其他人好很多。
第五，前面提到的给孩子做一些条件反射训练，比如说拍肩膀、躲闪、反击。有一些家长跟我说：“我家孩子，别人打他总是不还手。我跟他讲了很多遍你要还手，但他就是不还手。这是为什么？怎么解决？”我跟他讲，人的攻击、反击不是靠语言去讲的，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会形成一些条件反射。不刻意去攻击，但是当他受到攻击的时候，会很好地反击。
Q：孩子怎样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危险之中？
A：孩子对危险的直接认知是很重要的。那么危险本身是个什么东西？需要在平时的生活当中教育他。否则，确实会出现孩子都被坏人带走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处在危险之中的情况。
要提升孩子的辨别能力，也就是对于危险本身的一些认知。比如我们在飞虎营中，对于危险的一系列认知就包括对坏人的辨识，以及如何辨别这个人是否在撒谎等很多这方面的训练。其实这是一个比较综合的问题，办法只能是增加孩子的辨识能力，也就是对于危险的辨识能力，知道哪些事是危险的、什么样的人是危险的。比如说我们讲“天生犯罪人”，或者一些危险的人，他大概在面相上或面部表情、眼神上会有哪些特点。
Q：在外怎么让孩子经得起食品和电子产品的诱惑？
A：本质不是经得起食品和电子产品的诱惑，而是提升他自己的判断力和逻辑思维能力。比如五岁之前的孩子，这个问题基本是解决不了的，因为他的逻辑思维还没开始发育。我不建议给五岁之前的孩子做防拐测试，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需要完全依赖父母的保护，他也不可能经得起食品和产品电子产品的诱惑。
所以这个问题还需要分年龄段。五六岁时，逻辑思维才开始刚刚萌芽。五岁以上的孩子，可以做一些这方面的训练，利用食品和电子产品做一些类似防拐测试的游戏，让孩子明白他行为的直接结果是什么。
图片来源：花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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