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增荣
我刚来城里，孩子都喊：“农村的！农村的！”农村的咋啦，说白了，你们的祖先也是农村的。这不是骂人，是实话实说。说庄稼话拉庄稼呱，这才叫五千年的文明。按主席的说法：“叫不忘初心。”这篇文章起名老伙戚是有点土味。可我在这篇累叙的故事中更是土的掉渣。
我所说的老伙戚，名叫土豹。和我是同龄人，我俩是从小光腚，摔泥巴洼窝的伙戚。我俩个头一般高，可性格有些不同，老来结局也有差距。
土豹出生贫农家庭，我是富农家的孩子。可都都是新中国生人，旧社会的一切全不知道。我们是前后邻居，我家居南街，是坐北朝南的宅基，有五间北屋，北屋有个后门，后门外是个窄窄的后院子。土豹的家是北街，宅形是倒宅。就是大门和北房连着朝北开。他家有个南屋是磨棚。磨棚开了个南窗，是个很大的窗户。正好对着我家的后门。各家每天活动的情况，都能从后门前窗一目了然。于是我和土豹从小就认识。后来五六岁的光景，我俩调皮，扒掉前窗下的坯块，形成一个大洞。我俩就从洞中爬着串串门。这样把我俩的一生就联系到一起。
七八岁上小学时，我俩是同班，是班中出名的捣蛋鬼，不是去老师讲课的黑板上画小王八，就是把同位同学的书藏到桌子底下。时常和女生打架，打了女同学就向男厕所里跑，只气地女同学光骂也不好意思的追我俩。学习成绩就更别提啦，每学期成绩张榜，他如果是倒第一，我便是倒数第二。他如是倒数第二，我便是倒数第一。成绩榜上的红椅子，总是我俩轮流坐。
学校前院是张奶奶的家，只隔一道矮墙。张爷爷死得早，只剩下张奶奶一个人。院内有棵大杏树，每年麦收季节，满树的红杏就像满天的星星。这时张奶奶和那只大黄狗，就时刻守在树下。杏熟了,张奶奶总是先提到集市卖点钱，来买油盐酱醋，是张奶奶的一部分经济来源。上学时我俩见杏熟了。只馋地流口水。土豹问我：“伙戚！愿吃杏吧？”“愿吃！可我怕张奶奶和黄狗。”“我想了个顶好的办法准能吃上甜杏。”听后我喜出望外。土豹吩咐我：“你在矮墙上瞅着，看到张奶奶一旦离开杏树，你马上前去摘杏。”我“昂！”了一声。
于是我不错眼珠的看着张奶奶和大黄狗。只见土豹悄悄地进了张奶奶家大门，藏在大门洞内。张奶奶正专注地纳鞋底，大黄狗伸着舌头趴在她的面前。只见土豹朝黄狗扔去一块蘸着香油的窝窝头，黄狗嗅到香味，就前来吃窝窝头，土豹猛的抽了黄狗一棍子，黄狗“嗷！嗷！”怪叫。张奶奶急忙来大门前看狗，我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跑到杏树下摘杏。我摘满一小褂杏，张奶奶也领黄狗来到杏树下。我急提着小褂就跑，张奶奶边喊边追：“小婊子又来偷杏！”我边跑红杏撒了一地，张奶奶见杏边拾也追。我见机翻过矮墙逃跑了。张奶奶小脚翻不过矮墙只骂：“小婊羔子！再来偷杏，我揍死你。”我和土豹会合后，高高兴兴的藏在厕所里吃了顿甜杏。
杏熟时正是农历五月天，天气炎热，我俩吃了杏就跑去下湾。五月天的湾水很浅，下去后水才漫过小腿肚，我俩见水中有小鱼虾，于是我俩便湾中横冲直跑，把水中的小鱼虾赶到水边，我俩就猛的蹲下，叉开两条小腿，把小鱼虾围在膛内，活蹦乱跳的小鱼虾，咬的我俩小鸡鸡痒痒的，于是我俩急忙把小鱼虾捉住，放在一个罐头瓶里，提回家让妈用油炸炸吃。娘说：“鱼太小炸不着，我给你剁剁蒸鱼丸子吃吧！”鱼丸子蒸熟啦，我大口大口的吃，哪知鱼丸子的鱼刺没剁烂只扎嘴，我就呸呸的吐掉口中的鱼丸子，跑出大门又去玩耍。
晚上是我们玩耍的好机会，我俩吃了晚饭，扔下饭碗，就跑到街上。大声呼喊“东溜转，西溜转，大孩小孩都出来玩，会走的走出来，不会走的抱出来。”我俩从东头喊到西头，从北街喊到南街。不一会儿在老槐树下堆满一大堆半大孩子。土豹就宣布，今天咱们玩捉迷藏，我们现在晃铃铛，土豹攥起拳，伸出食指翘着，嘴里喊着：“晃晃晃铃铛，谁来谁随上。”我马上抓住他的食指，照样翘起食指也唱，“晃晃晃铃铛，谁来谁随上。”这样孩子的小拳就形成一串，然后土豹就开始抽手，嘴里并喊：“抽一”随后我也抽手嘴喊“抽二。”这样以此类推，孩子们就开始喊！抽三抽四，当有个孩子喊抽八时，土豹就抓住他说：“抽八看家。”这孩子就依老槐树为家，众孩子就藏起来让他找，找到谁谁就再看家。
其中一个叫迷糊蛋的孩子，比我俩大两岁，身高力大是个出了名的坏孩子，专爱揍小孩，我俩都怕他。每当捉迷藏，他如抽到八，土豹就说：“迷糊蛋你看家，我们去藏，找不到我们，你不能回家睡觉，如回家是狗狼养的。”迷糊蛋高声答应。我们一离开迷糊蛋，土豹就说：“今晚咱都回家睡觉，让迷糊蛋小舅子找去。”我们回家睡觉去啦，迷糊蛋找了半宿也没找到我们，只困的迷糊蛋的眼都睁不开。有心回家睡觉，又怕第二天众孩子们喊他狗娘着的。就只找到两点也没找到，于是就在老槐树下睡起来。迷糊蛋是后娘，也没人找他。如不是一只人花狗把他的一只鞋叼跑，他还醒不了。醒来一看，太阳老高了，没敢回家吃饭就上了学。这时学校已上完一个课时，他迟到了，老师用小教鞭抽得他“嗷！嗷！”直叫。我和土豹看他那抱头挨抽的熊样。我俩喜的只抽筋。
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我和土豹都十七岁，成为一个男子汉。那年头家家断粮缺吃，人们都拿破衣旧衫去补种棉花的县份去换粮。我和土豹见各家都去换粮，也给爹娘说：“我也去换粮，来维持家庭生活。”爹娘说：“你们还小，啥也不懂。”我们反驳道：“谁说我们啥也不懂，山東一百单八县，我们都知造。”爹娘还是不同意。我们再三的要求下，爹开了腔：“唉！孩子一辈子不出马，永远是小卒，那就让他们出去闯吧！”
于是娘就给我拾掇了几件旧衣服打成行李，娘唯恐这些旧衣换不太多的粮食。又把全家仅有的二丈布票给了我，并嘱咐：“到济南下车后，扯点斜纹布能多换点粮。”土豹也照我这样打起行李，坐汽车来到禹城，下车后又乘坐闷罐火车来到济南。所谓闷罐车，真名副其实的闷罐，车厢中没窗户关上车门，車厢内漆黑。车厢内没座位，平地坐满一车厢换粮的人们。密密麻麻直挤的呼天唤地。闷罐车开得很慢，大小站都停。时间一长有人要小解，车上没厕所，只憋的人肚子痛。车到站刚停，因停车时间短不敢下车，车门一打开，于是小解的人们，就掏出长枪短炮的朝车厢门外射去，可女人不方便，憋得真苦呀。
济南站到啦，我们下了车，去隆祥布店扯了两丈黑斜纹布，就乘车去了腾县。据说藤县是丘陵山区，红土地不易种棉花，农村生产队光种地瓜，瓜干够吃就是少衣缺被。所以我俩就选择去腾县换粮。
到了腾县下了车，就县城附近串了几个村，换粮无人问津，我们的信息太迟钝啦，鲁西北过来换粮的人太多、市场已饱和。没办法我俩又远走偏远地区。我俩出了县城大约二十来里路，我俩走在山路上，只感到后面有人尾随，我警觉的回望一下，原来是个穿戴一般的年轻人。他尾随我俩二三里路。到了一个山岗灌木丛生。我总怀疑这鬼鬼祟祟的尾随者，于是我就给土豹说：“停一下我肚痛。”这时土豹也感到尾随者有些蹊跷，就停下来。不一会儿年轻人就跟了上来，马上质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俩毫不隐瞒地说：“换粮的”他一本正经地说：“上级有文件，不让粮食出境，我是派出所工作人员，把东西拿出来充公。”我俩一听充公就毛啦。我心想你是派出所的，为啥子不穿警服？我就大胆地反问一句；“你的工作证哩？”他一听我反驳，马上伸手抓住我的领口，“走！回公社派出所”我一听要押回派出所，那问题就复杂啦。从衣着打扮我总怀疑是个拦路抢劫的冒牌货。在这进退两难时，我想起拼命。于是我向土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揍他。土豹看懂我的意思，就猛袭年轻人，年轻人见景就和土豹扭打起来，这时我瞅准机会，弯腰抱住他的腿，用力一扳，年轻人摔了个嘴啃地。于是我骑在他身上不让他动。我使意土豹把他的腰带解下来，反绑了他的手，嘴里塞了把草，把他的裤子褪到大腿根，我撑开他的裤腰，让土豹把年轻人的头按下，塞入裤裆。年轻人只“呜！呜！”抬不起头来，反绑着手，也站不起来。这是我和土豹在家常玩的把戏学名叫“坎腚裤”我俩抬着把他扔入灌木丛中，就逃之夭夭了。
我俩好不容易去山沟里换了六七十斤地瓜干。就背着朝车站奔，背着六七十斤地瓜干赶路，是个力气活呀，千难万辛我俩累的像死狗，总算到了车站，我俩这初出茅庐的孩子却出师不利。刚上车就被车站乘警查获，不准粮食出境，充公没收，我俩傻了眼。这是公家政府呀，我俩哭天不应叫地不灵。身无分文怎么回家呀，没办法，我俩硬着头皮找到车站负责人，免费把我俩送到禹城，从禹城到家还有百余里路，没钱坐汽车咋办。就开动了我们自己的11号车步行回家。几天没吃顿饱饭，又跑了这么远的路，累的饿的脸都脱了形。回家后把这赔了夫人又拆兵的经过告诉给爹娘，父母见我俩这熊样的，也再没埋怨一句。
文化大革命时期，我俩已进入成年，各自成家立业。他是贫民，在生产队担任贫民组长，责任是看守场院，他每天就抱着唯一的儿子，悠哉悠哉的来场院，活路轻闲，就东房阴下到西房阴下，倒换着地方乘凉看孩子。我是个富农子弟，每逢收秋过麦，白天忙地里收割，晌午晚上就来场院打压，真累死个人。除此生活上还是少吃无喝。全体社员都这样。社员只有偷，那年月里：干部吃囤里的，社员偷地里的。十个社员九个贼，谁又不偷饿着谁。我是个富农子弟不敢偷，为活命土豹就在场间偷给我些玉米地瓜类的食物，这虽是违法，可咋办，干部社员都违法，谁叫土豹是我的老伙戚。人人都说：“人的命前世定，生有处死有地。”这话真假全在土豹身上应验啦。土豹的前半生风平浪静。可到了晚年，都老命不济。他唯一的儿子小勇，已长大成家。小夫妻的甜蜜无比，一家人全头俱面，生活过的非常幸福。小勇给一个企业领导开车，生性爱打猎网鱼。夏季有个雨天，领导也没差事。前天他开车路过徒骇河时，因中央治理河水污染的政策出台，河水清清，鱼虾乱跳，就起了徒骇河网鱼的心。雨点住后，他就开车来到徒骇河崖。因堤高坡陡雨后泥滑，一不小心掉入河中，一个急浪把他打入河底，没有翻上身来，半晌后有人发现，打捞出来小勇已溺水身亡。
这事多惨呀，小勇抛下娇妻爹娘而去，这是全家的大梁呀，爹娘需要他，妻子更是难以分离，他就这样狠心的走啦。年轻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老爹老娘更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老来丧子这是人生最大不幸呀。老娘还有心脏病，小勇下葬第三天，老娘因伤心过度，心脏病复发，抢救不及时，也撒手西天追儿子去啦。十天发了两次丧，什么人能承受的了，可好土豹生来心大，也慢慢的适应过来。可从此健壮的身影一去不复返。一年后年轻的儿媳，没儿没女在这里没什么熬头，经媒人介绍又走了一步。临走前媳妇不错，给公爹说：“爹！你别恨我，我走后会常来看你。我就是你的亲闺女，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土豹含着热泪说：“孩子我懂，我不恨你，没办法的事，你的人生路还长的哩，走后好好生活。”话虽这么说，可对一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人来说，这场的告白就成永别的前言。
从此土豹的人生更是雪上加霜，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生活非常艰难，村委会给了他特困户的指标，再加上老人的补贴款，一月四五百元生活没问题，只是精神苦闷疾病缠身，生活不能自理，村委会及时发现，经村委会商讨，决定把他送乡幸福院。
幸福院内，有医疗保健站，检查身体治疗疾病，有大食堂饭菜多样化，适合老人口味。有音乐厅、棋牌室、阅览室、健身器材广场，等生活用品齐全，尽是些孤寡老人，土豹进了幸福院，吃的舒心喝的及时，有人陪伴开心，渐渐的把不幸的事抛之九霄云外，身体一天天壮起来。我好久没见土豹啦，想呀！老伙戚。我就去了幸福院，进院我看见他正在健身广场锻炼身体，于是我走向前，轻轻的在他胸前擂了一拳说：“老伙戚好吧！身体挺棒的，够幸福的。”土豹见是我，更是热泪盈眶还我一拳。老伙戚你可来啦，想死我啦。我幸福还不如你，你的两个闺女都是大学生，将来尽享福吧！“哈哈！”我俩大笑起来，最后一句共同的话：“没有共产党就没我们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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