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好人老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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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老孟

 作者：刘旭东

主编：高山流水

老孟名叫刘言孟，临清市金郝庄镇刘洼村人。老孟活到81岁，是2017年去世的。在我们这个村子里，要论起谁是大家最公认的大好人，老孟当首屈一指。这倒不并不是因为他为村里做过多少贡献。不,老孟很平凡，平凡到去世后不久就已经很少有人再谈起他；老孟老实，老实得让人一看就心里踏实，老实得让人心服口服；老孟心善，心善到一辈子没杀过一只鸡，心善到被前来“求助”的陌生人喊了两声大爷就在家里骗走600元钱。

好人老孟好在他的品德上。

老孟话不多，可谓惜言如金。但他说话的实在和干净，实为少见。有人评价说，“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从老孟嘴里说出来的话那才真有“听头儿”呢。

比如,老孟爱夸奖人,但夸人的话不多，印象里就这么几句：这人老实，实在；那人明白，讲理儿；某某人心肠好，仁慈；某某人勤快能干，过日子……长这么大年纪，就没记得老孟和别人打过架，实在忍不住了，才骂回人,但也就骂个一句半句的。最重的也不过是：做事怎么这么不仁义呢？人得讲良心呀等等。其口德之好，谓为少有。

老孟有三子三女，老伴过世得早。他一辈子没干过买卖没做过生意，几十年来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靠着勤俭节约攒点钱。这些年，闺女们出嫁了，儿子们结了婚，都住上了气派的大瓦房。他仍然坚持一个人住在那四间土坯房里。当然，房子是经过了整修和粉刷的。他说：“我这房子冬暖夏凉，住惯了。孩子们那边又是空调又是电扇的，我还不大习惯哩。”他一年四季喂着几只山羊。他说，一看见这些羊儿，我心里就踏实，就舒服。可有一次，羊挣脱了缰绳，啃了人家的小树。老孟慌了，赶紧牵着羊找到树主，又是道歉又是掏钱，说：“你看，这是咋搞的？这树我无论如何得赔，要不我心里过意不去。”他早年喂过几只土鸡，每当鸡下蛋时，他就说：你听，一个，一个，鸡在报喜，多实在。丁是丁卯是卯，一个就是一个。做人也得这样，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老孟从来不接受“外财”。他有时到我家来串门，临走时我送他一些废旧报纸什么的。他一边伸双手高兴地接过去，一边脸上堆满了谢意。说：“你看，真是的，嘛事也想着我这老头子！”

老孟家和我家是老邻居。多少年来，两家只有一道矮矮的土墙相隔。二十年前，老孟搬出去，他的二儿子小海翻盖新房，仍然留着这道土墙。直到前几年，小海再次整修家院，才决定把土墙换成砖墙。老孟特地嘱咐儿子，新墙不要垒得太高，别过六尺，为的是两家邻居有什么事好来往。于是，小海只把新墙垒得刚刚没过头顶。老孟常说，近邻胜远亲，邻居应该和睦相处。当然，今年夏天，为给孩子娶媳妇，小海盖起了高高的大瓦房。墙再高，已经挡不住邻里真情。其实，说起来，我家和老孟家还是老邻居兼老亲戚呢——想当年，老孟的终身大事是我爹做的媒，老孟娶了我的姨姊妹。为这事，老孟一直记着我爹的好处，终生以恩人相待。

老孟知恩图报，但却被人骗过一回。七年前的一天，老孟正在家里准备做饭，有个 30 多岁的男子骑一辆摩托车进了院。他一愣, 那人亲热地说: "大爷, 你不认得我了, 我是你北乡里的亲戚啊! " 老孟往前凑凑身子,揉了揉昏花的眼睛,看了看来人,想了想,迟疑地说:"你好像是夏津俺大表哥家的老三吧? ……有八九年没见面了,变化真大,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 " "是啊, 是啊! " “老三”连连答应着，还没坐稳,就赶紧说明来意。他说,他到附近村里买下了一车粮食, 三轮车坏了, 非常着急, 需要赶快修理。身上钱不够,来向亲戚借 600 块钱.并表示卖了粮食马上就送还。老孟是个老实巴交又最讲情面的人，一看多年的老亲戚找上门来求助,他二话没说, 从里屋拿出 600 块钱就交到 "老三"手里。 "老三" 接过钱去,就跨上摩托车走了。 一直到傍晚也没有回音,老孟预感到事情不对。他急忙去问儿子,才知道真“老三”在外省地打工，根本就没在家。老汉这才知道受了骗。很快， 乡亲们也都知道了，大家都来看望老汉。老汉上了年纪，老伴去世多年。他一生勤俭节约,忠厚传家，最恨背信弃义、坑蒙拐骗的人。谁知这次竟一不小心上了当,一时又气又急又后悔。乡亲们怕老汉气病了,都放下手里的活来看望、劝慰。一句句暖心的话，把老孟说得脸上有了笑容。老孟的三个儿子和三个闺女为了弥合老人心里的伤口,马上凑够六百元，由能说会道、爱开玩笑的小儿子送来。小儿子对老汉说:"爹，别拿这点钱当回事。我也是排行老三，等那个假'老三'再来送钱或者再来骗你的时候,你叫我，我来给他对对点儿!" 一句话,把老汉逗乐了。

前几年，老孟的孙子刘谋超考上了烟台大学。入学前，老孟送孙子上车，用手抚摩着谋超的头发，只说了三句话：“在外边好好念书；一定要长出息；别忘了咱是庄户人家。”现在，老孟的孙子毕业后在烟台混得很好，谈了对象，买了轿车，还置下了两处楼房。老孟若泉下有知，不知多高兴呢。

老孟是个最知足的人。有一次，我见他在我家房后的寨壕理放羊好像在对谁说话：“十一口子人，还不行吗？你又没能，一辈子光下力，连一分钱也挣不来。这还不是烧了高香啦？”我一看四周没人啊，原来他是自言自语，“十一口子人”是说他三个儿都非常好寻媳妇，都结婚成家生子了。六十多岁上，我曾经对他说：“孟哥，看你这心态，准能活过八十去！”老孟把身子一扭，坚决地否定说：“才离了哩！我算着我顶多活到七十五就行！”

上了年纪，老孟耳背了，手也落下了发颤的毛病，说话也更少了。天一冷，他就拿个大马扎坐在大街上晒太阳、看人儿。其实，乡亲们都愿和他说话，都愿听他说话。在现代文明社会里，在一个相对偏僻的只有二百来人的小村子里，老孟，做为一位也许早就“落伍”了的乡野百姓，和那个年代过来的同龄人一起，虔诚地守护着传统古风，恪守着做人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