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组诗）
文/ 陈建正
★老桥
每次都要经过那里
每次都不由得看上它一会
每次都没有亲自踩上去
它实在是太弓了
像墙头用旧的镰刀
更像垂在窗口的那轮弯月
尽管对岸的油菜花
美得醉人
尽管那一栋栋老房子
常触及我的视线
但是我始终没有勇气
走过去
不是怕踩疼了老桥
踩断了它的背脊
而是怕油菜地突然窜出
一个人
让我不由自主地跑过去
愣愣地看着她
更怕从那残破不堪的房子
泄露年少的印记
就再也不想往回走了
老桥在我和故乡之间
一直卧伏着
★门前的树
它不粗不细，不高不矮，二十年来依旧
我们爬上去摘红枣，红枣摘光了
我们爬上去捣鸟窝，鸟窝捣空了
我们爬上去挑夕阳，夕阳越升越高
我们抱着它去亲
风不让我们抱得太紧，时间拽走了我们
老屋被推倒的时候
二哥打来电话说
那棵老树也跟着走了
它在远处的山头上立成了一株孤影
★春天的小河
站在河岸上
小河倒影了我
站在一面镜子前
我是瘦了，还是老了
小鱼儿调皮地擦了我的鱼尾纹
水花生掩住了我的白发
婆娑的树挡住了我的过去
一切是我喜欢的静
那个钓鱼人
坐在对面已经好久了
风吹不走他
阳光是他的老相好
将他服服帖帖地按在那里
我最讨厌他
不时地搅起浪花
将我地从水汪汪的过去钓了上来
★三棵香樟树
是有些年代了
比我的腰杆还粗，举着碧绿的叶子
仿佛三个并排站着的姐妹
我从前门上来时
第一眼就看到了它们
总是有几只鸟儿围着它们飞舞
它们将小手掌的叶子拍得哗哗响
我不看它们时
它们就依在清澈的小河边
将自己的影子在河水里洗了洗
一座跟它们一样年久的石板桥
是我从后门下楼时
通向它们的必经之路
★楼下的小河
我看它很少
它流进我眼里也不多
白天窗帘被拉得很严实
好像我们在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事
不让它看到
也或许根本不想看到它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
办公室里来了一个抽烟的人
他哗啦一下拉开了久闭的窗帘
向楼下弹起了烟灰
最后又毫无顾忌地将烟头丢了下去
随着烟头落到河面的一刻
我这才看到
小河起着细小的波纹一点点
向前流去
好像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在向这边回望
★河水
河水泛着白光
一只大船拖着一只小船
由南向北
声音很大
我的目光慢慢涨起来
船走后
我的目光一下子退到低谷
一到春天
河岸上一排密匝匝的香樟树
挡住了我去往远方的思绪
★蝴蝶
一只蝴蝶轻轻地落上去
花朵是黄色的，蝴蝶也是黄色的
花朵在风中摇曳，蝴蝶小心地拍打双翅
从花瓣上滑落的是露珠还是泪珠
我眼前有很多朵花在摇，很多只蝴蝶在飞
每一朵花里都站着一只蝴蝶
而那朵不起眼的花，那只最轻最小的蝴蝶呢
我已经在冷风凄凄的坟场边停留了很久
围着我咯咯笑的是不是十年前的妹妹
★夜很深
河水无语了
白天我们把它当镜子
我们在河边垂钓
向它投石子
它溅起一片很大的水花
笑声传得很远
我们也跟着望得很远
现在，它像一个人
我们牵着纤纤细柳
说着悄悄话
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懂
蛙声一阵远一阵近
我们相信它在听
群山静默
一棵树在夜晚是有秘密的
露珠荡开了花朵
熏风推下了石头
但是，很轻
月亮骑上北山的时候
石头坐在河水的怀抱里
像我们一样
窃窃私语
★小巷
不是古旧的，是新的
两面红墙之间
白色的水泥路代替了青石板
小狗小猫在上面追逐玩耍
这里没有丝雨
打红纸伞的红女绿男
在不远处的夜总会嗨歌热舞
只有从远古来的老头老太
用电动车背着孙子孙女
进进出出
我从一条繁华的街道拐进的时候
是下午
阳光撞了我一脸
我开得很慢
生怕挤坏了边上的小树花草
小巷让我本已八百度的近视眼镜
又增厚了三百度
八百米不到的距离
我足足开了半小时
巷尾是一片开阔的油菜地
金黄夺目的油菜花扑面而来
蜜蜂在车头嗡嗡像是列队迎接我
我扫视了半天也没见有人从花海里窜出
一个上了年纪弯腰背着柴禾的人
吃力地从山上下来
径直进了小巷里的一家饭馆
★风
早晨下楼
迎面跑上来一阵风
是新的
树上溜下来的风
是绿的
鸟儿叫出来的风
是脆的
路上碰到一位大姐
抱着小孩赶路
给我的一阵风
是香的
车子从身边擦过
给我的一阵风
是灰的
从菜场买了二斤鱼
小贩甩给我一阵风
是冷的
路过街心的洗头房
站在门边的小姐
抛过来一阵风
是甜的
一个男孩撞了我一下
俯身说了声对不起
给我的一阵风
是暖的
我多想是那自由的风
可是我不是，永远也不是
天蓝得要命
那是属于天空的
作者 陈建正，男，1977年11月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诗刊》、《星星》、《绿风》、《诗潮》、《诗林》、《芒种》等发表诗歌800余首。曾获《诗刊》、《星星》、《绿风》等各类奖项二十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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