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秋天的凉意里
王永华
1
这个秋天，我一直静坐在堤坡
陪伴我的有左边的一块石头
右边的一块石头，都一样小
就像我矮小的个头，被闲置在岁月的角落
陪伴我的还有在堤坡边吃草的一头老牛
以及水牛背上歇着的一只鸟
我似乎没听见它叫一声
也许它认为自己的鸣叫没有任何意义了
2
静静地，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只有河风拂过我日渐苍老的面颊
又一次想到死，想死没决心
想活没信心
我浑身上下都是病，只有大脑是健康的
可是健康的思维 却抵不上病态的欲望
更换不回同情、怜悯和尊严
被生活逼出来的我
就像黄鼠狼来到鸡笼前
让我想逃却找不到理由
3
今天，秋风萧瑟
我又一次来到堤坡边，静坐
有一总荆轲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这也许是我人生最后的驿站
我的家离襄河很近 很近
一出门，我自然而然就想到这里
想到滋养了我一生的故乡河
想到故乡的清澈，简洁
赤裸和真实
小时候，我常常在襄河里游泳
游来游去，我总是游不远
我的水性很差，总练不出胆量
更没有练出气吞山河的豪气
有时候我心中的渴望
不许任何人的奢望住在里面
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载不动生命的帆船
这一生，多想做一个老练的船夫
可是总划不动橹桨
我真想为未来的某一天
作好充分的准备
但唯恐这个秋天
早已准备了迎接我的一场葬礼
4
这个秋天我一直静坐在堤坡边
偶尔看几个戴斗笠的男人在垂钓
看了好半天，河还是河，水还是水
只有船来船往，帆影点点
灌满这个秋天的悲凉
垂钓者仍手撑着一根长长的钓竿
等待浮标的牵动
一次次落空
只为了一次次的收成
此刻，我真想变成一条鱼儿
被他们钓上岸来
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一生，我失败于没有耐心
总想急于求成，就像秋天的一支蚂蚁
一跑快，反而被人碾死了
5
这个秋天，我一直静坐在堤坡边
我真没想到，堤坡成了田间
竟有人开荒种芝麻
种黄豆，种黄瓜和芋头
这是江汉平原最普通、最常见的蔬菜
堤坡下的景象有些零乱
但结出来的果实却很整齐
使秋天结实的就像一个壮实的小伙
浑身涨满凸起的筋骨
秋天的馈赠，不亚于春天给予的礼物
看看没有休闲的秋天
在这儿休闲的我，有些惭愧
总想为这个秋天做些什么
却没有一颗星星为我点灯
时光洗着灵魂
我不知安放到何处
6
这个秋天我一直静坐在堤坡边
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为什么我的人生惨败？
望着堤岸和襄河，我突然想到我的失败
不是我缺乏智慧和韬略
那些不属于我的辉煌都属于天意
因为襄河水很浅
注定我的心灵不深
因为襄河河水很窄
注定我走不出一条灿烂阳关路
因为襄河浪头不高
注定我成不了一个顶天立天的人
想到这里，我也不自责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我故乡的水土轻，天空也轻
所以，没有一条叱咤风云的龙
从这里袅袅腾起
面对滚滚的襄河水
我奋然大声地唱起：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我一生没有是非，也没有成败
只有些许的缺憾和叹息
都被这眼前的河水悄悄带走
7
这个秋天，我一直静坐在堤坡边
拾起一把落叶，一片片地抚摸
就像孙女抚摸我的白发
一片落叶，就是一缕白发
散乱，零落
在人间，我只能享受这个秋天了
缓慢的乡愁
荡漾在襄河的乌蓬船中
一个秋天，也只有三个月
我也度过了两个半月，还有十五天
是黄金，就像田野的稻穗
每一棵都沉甸甸
低着头，等待夕阳的挽歌
我忽然有了做一粒稻子的心情
成熟了，就不去计较生命
找一条自由的路，起程又回归
我将拆掉稻田里的稻草人
让鸟儿来觅食
想死，也不能拉着鸟儿一起死
8
这个秋天，我一直静坐在堤坡边
翻我的老相册，看我的老照片
童年的，少年的，中年的
还有不知什么时代拍的怪模怪样的
看这些褪了色的老照片
就像当年看第一场电影
惊喜、紧张、悬念，扣人心弦
藏不住的悲喜，像秋水里的游鱼
一半浮
一半沉
童话过去了，慢慢靠近我的是沉重
是忧郁，还有夕阳的背影
一切都在秋天里清洗
一切都在秋天里沉淀
除了幻影，还是幻影
除了噩梦，还是噩梦
没说几句话，别人都说过了
没做几件事，别人都做过了
原来自己所走的路
都镶嵌了古人的脚印
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想想曾经的豪言壮语
是多么的幼稚
就仿佛一个憨厚的老人
被一个陌生电话骗的团团转
世事布满了陷阱
有多少天真和浪漫
败给了这岁月
真想做一只秋蝉
从壳里挣脱出来
隐藏在树林里
9
我经历了六十个秋天
只有这个秋天我认识的最深
秋天一会儿在眼里含着泪
一会儿在眼里化成霜
一会儿又在眼里化成水
秋天，是流泪的季节
因为有沙尘暴扑面而来
秋天的冷落，使我长叹
来人世这趟，就像啃一条苦瓜
难咽也得咽，生活就是这样
越苦越得吃，越得承受
来人世这趟，我怎么了断
怎么挣脱
人老了，心空了
也堆成了一个人的坟墓
就在这秋天走吧
赶在冬天还没有到来之前
作者简介
王永华，男，1957年3月生于湖北仙桃，世界汉诗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古体诗集《蒹葭集》散见于《诗刊》、《诗潮》、《诗歌月刊》、《中华诗词》、《芳草》等杂志，著有诗集《向灵魂开枪》等四部。以在《人民日报》发表三首抒情长诗而知名。现系仙桃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仙桃市诗词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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