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兴乐
一抔黄土
曾几何时，我与母亲之间
不远不近，正好是一节脐带的距离
能够轻而易举地触摸到母亲的呼吸
那是天底下最美妙的催眠曲
而现在，每每只能在清明、除夕
和母亲的忌日
去村西南朝阳的祖茔地
以下跪和叩首的姿势，尽一个儿子
微不足道的孝心
我与母亲之间
不多不少，正好是一抔黄土的距离
贴心贴肺
一缕阳光，总是贴心贴肺地
落在我喜欢的那些植物上
哪怕一株再平常不过的狗尾巴草
哪怕一朵小得不能再小的花儿
也会是阳光的宝贝
这是阳光明媚的季节
南来的风轻车熟路地穿过阳光的间隙
吹拂着岭上的玉米，花生和红薯
也吹拂着正在玉米地里薅草的娘
以及她那一头已经花白的头发
吹着吹着，那些个庄稼日渐成熟
成为一家人过冬的口粮
吹着吹着，娘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最终被埋在她劳作的这片庄稼地
阳光，落在我所喜欢的植物上
也会在娘那矮矮的坟头，歇歇脚
有名有姓
每一块地都有自己的名字
如同出生的婴儿，都有着乳名一样
比如长塘坎，小谷堆，老棉地
虽然这些名字很土，甚至土得掉渣
却与老合肥的方言一脉相承
喊起来亲切自然，一见如故
与母亲一起，守着分水岭上
这些个有名有姓的土地
在朝南的岭坡种上半亩棉花
便不再害怕寒冬找上门来
再去村西的岭坡下，栽种几垄羞于
出头露面的红薯
庄稼人平淡的日子就会多些甘甜
守着这片有名有姓的土地
也在此埋下故去经年的双亲爹娘
龙抬头
祖辈们传下来的规矩
给那些仍然健在的老人做棺材
必须选在龙抬头的日子
木料得早早备好
油汪汪红亮亮的上等松木
该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在分水岭，最不济的人家也得要用
可做房梁的杉木
一口棺材，至少得需用去
盖两间房子的木料
能请来老木匠传礼给做棺材
则是很体面的事情，开工之前
那老木匠自会带着徒子徒孙
净手，焚香
再面对着东南方鞠上一躬
老木匠说，棺材是人最后的房子
必须心怀虔诚，敬重有加
做好的棺材，得选定晴天刷上红漆
等过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再刷一道上好的黑漆
直到这时，一口棺材才算最后完工
村西头善江老爹的棺材刷过三道漆
在四村八邻便很是风光
在二月二
给仍然健在的老人做棺材叫做寿材
或者叫喜棺，据说能旺后
天堂
一些花儿去了远方
她们是为了能够有个结果
那个远方叫做秋天
一些亲人去了远方
他们是为了全家人糊口谋生
那个远方叫做合肥
那一年，年刚半百的娘
匆忙中，甚至连从不离身的
家门钥匙也忘了带上
从此再也没能回来
可能娘去的那个地方太远了
那个地方也许叫天堂
其实，在我的故乡分水岭
大凡说起天堂来
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村西南
那一片坟头连坟头的祖茔地
村口
村口位于整个分水岭的最东面
是全村老幼进进出出的唯一通道
加上那一棵百年老槐树枝繁叶茂
浓荫蔽日
也便成为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家长里短
谁家的孩子考取了合肥城的大学
或者几个打工者的风流艳遇
都是先通过这里再传遍全村的
据说在抗战时期
小鬼子就是从村口的大槐树下
冲进分水岭的
单是那一把火，愣是让村子
烧了两天一夜
性情暴烈的老屠夫继昌一怒之下
用那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尖刀
连捅两个鬼子
竟还只身一人逃出被鬼子
重重包围的分水岭
这在方圆数十里被传得神乎其神
记得母亲去世时，槐花开得正旺
大红油漆棺材里装着母亲
瘦小不堪的身子
从村口的大槐树下，吹吹打打
抬出了分水岭
一任满树满枝洁白的槐花
如雪花般飘洒而下
径直抬进了村西南的那片棉花地
最终成为祖茔里的永久居民
蔡兴乐，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散文诗创作委员会委员，安徽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有作品近千件见诸《人民日报》《诗刊》和部分海外纸质媒体，并60多次入选年度散文诗、诗歌年鉴等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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