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伟
神
扛着锄头，从雨中奔来的
是我的乡人
他们要雨的时候，雨就来了
他们盼粮的时候，庄稼就丰收了
他们家堂屋正中央
都供奉着神
把新粮摆上供桌，点上一炷香
跪下磕头，那样虔诚
有什么难事
他们都愿意给神说
在乡下
神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土地
辽阔的土地上，除去抽穗的新麦
还有我深埋地下的祖先
他们在这块土地上出生，又在这块土地上死亡
一生不曾远离
如今，他们的坟土低于新麦
他们像一株麦子那样热爱这块土地
在这块土地上做牛做马，用陈旧的锄头和犁铧刨食
用浑浊的黄河水浇灌干涸的庄稼
用打磨过的镰刀收割
他们把一生的汗水和泪水都流在这块土地上
活着，他们是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庄稼
死去，他们是抛洒在这块土地上的肥料
他们一生贫穷，憨厚甚至木讷
他们既是土地的主人又是土地的奴隶
多年以后，死去的他们就是土地
鸡
一只鸡从木桩上飞下来
就黄昏了
它在草地上啄食
夕阳落到了地平线
它在夕辉里伸缩着头
像通红的蛋黄里蠕动的生命
烧棒子
玉米不叫玉米，叫棒子
刘大炮家的棒子长势最好，个大且籽粒饱满
所以，偷棒子就偷刘大炮家的
银子把风
我们像一群麻雀，呼一下扑进棒子地里
小树林里，已备好干柴
升起烈火，一群光屁股的孩子围火烧棒子
迸出的火星烫了虎子的脚丫子
虎子抱着脚又蹦又跳，像个猴子
我们笑得春光灿烂
棒子有烧糊的，有半生不熟的，还有一半生一半熟的
一哄而上，你争我抢
我们大口大口地啃着棒子
像一群梁山草蔻或英雄
扔掉啃完的棒子芯
才发现我们一下子都老了，长起黑黑的胡子
你笑我，他笑你
我们笑得肚皮乱颤
嘘，突然不笑了，我们要保守这个童年的秘密
颓废
突然就颓废了
像下午三点多的阳光
一只蚂蚁
在一枚枯树叶上爬来爬去
它找不到路
我找不到自己
玉米田
从玉米地回来
我也是一个喜获丰收的人
两只蟋蟀举行了婚礼
田野的风也甜
遗落田地里的一粒玉米
因回不了家而哭泣
雨的含义
在旷野里奔跑的
除了一只早出寻食的鸟和饿得发慌的羊
还有我的父亲
他们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从各自的远方赶回家
我站在一个阁楼的窗前
看着上帝无意间制造的这一幕
万分感动
接下来，他们将有片刻的休息
土豆
躲过尘世的喧嚣，你安静的像一枚民国的词语
从不争吵，不因负气而离家出走
剩下的时间，还给秋天
花朵凋谢以后，你会像辞典里的短句一样成熟
把丰腴的身子也还给秋天，你是丫鬟的命
不应羡慕高贵的果盘，胭脂粉黛与旗袍
只属于梨花小姐，你应身着粗布衣衫
卑微地活着，把爱情锁进梦里
把荣华富贵的幻想摁进泥土，确保不生根发芽
生活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在你没有被剥削之前，应感谢苍天的仁慈
果实
那些说不出又忘不掉的，才是秋天成熟的果实
归来的与归去的鸟都是过客，像一枚枚果实只在枝头停留
一小段时间，等不及一根羽毛轻轻飘落
更等不及一块伤疤渐渐康复，夕阳的光辉照过枯树时有些疼痛
晚归的蚂蚁明显感觉到了，它回家的脚步更加沉重
路途崎岖，只有蚂蚁知道一棵树身上隐藏着万水千山
风来过雨也来过，它们没有脚也没有内容
折断的枯枝再也不属于一棵树，潮湿了的都已经烘干
为忧伤而落的红果实是不成熟的，为爱情而落也不够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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