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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子（连载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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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 子
（九）
我大舅一行人远赴南京卖桔的头天下午，我正和一帮弟兄在三湖河坎下的沙滩上踢着野球。那时离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三湖中学教书已经两年多了。和所有分到乡下的大学生一样，我也为社会和命运的不公牢骚满腹，整日吊儿郎当，无所事事，误人子弟地教着课本。
刚到中学教高中语文，教导主任来听我的课，那天讲的是毛主席的两首诗词，一首是《沁园春﹒长沙》，一首是《水调歌头﹒游泳》。主任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看上去比学生还认真。我有些洋洋得意，快结束时掉起了书袋。我问学生：“你们知道为什么把这两首词放在一块吗？”我明知道学生答不上来，就自问自答地胡说：“你们看，《沁园春﹒长沙》里主席有一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水调歌头﹒游泳》里有一句‘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大家看明白没有？主席年轻时关注大地，关注芸芸众生、苦难中国，所以能带着共产党打下江山。老年后抬头看天了，唯我独尊了，所以犯了错误。编者把这两首词放在一起，就是要对比，要告诉我们这个道理。”主任在学生热烈的掌声中铁青着脸走出了教室。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后来把我降到了初中教书。据说还是我大舅找人说情才没把我交到县教育局处理。我也就破罐破摔，整天和一帮酒肉朋友胡混。这里头都是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有学校的、有乡镇政府的、有七所八站的，十几个人。我们最喜欢在夏天的傍晚来到河坎下的沙滩上踢球，这个时候，有很多年轻漂亮的村姑少妇女学生来河坎上散步乘凉，经常也会被我们这项看起来稀奇古怪又有些野蛮的运动吸引。有漂亮女人的观战，我们踢得自然就更加卖力，好像每天流淌在血管里的激情终于有了燃烧的地方。有几次我发现守门员朱兵眼睛老往河坎上看，走神失球被破口大骂也不见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发现一个扎着马尾发型的姑娘看着我们踢球，河风把她米黄色的短裙拂了起来，我清楚地看见了她内裤的颜色。我说：“朱兵，花痴呀？这么好的事也不招呼一声？”朱兵有些羞涩的笑了笑，重新摆起了守门的姿势。
朱兵是三湖镇政府的司机，准确地说是彭书记的司机，因为镇里惟一的富奇吉普几乎就是书记的专车。还有一辆带斗一三零除了计划生育去抓人以外，也就是镇长的专车了。可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被我称作“花痴”的司机，会跟大舅的女儿，我的表妹聂桔谈上恋爱。其实说他和我表妹谈恋爱是抬举了他，因为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公开的恋爱行为，朱兵写了很多信也没有收到任何一封回信。我表妹是大舅的二女儿，从小聪明伶俐，大舅把她看成掌上明珠，我母亲也非常疼她，就差把她当自己亲生女儿了。聂桔初中毕业考上了卫校，毕业分配在镇医院当护士。这么好的条件，按说是不可能看上朱兵的。可是朱兵这小子着了迷似的恋上了我表妹，为此这一年来很少和我们来往，三天两头带着葵花籽西瓜子苹果香蕉的往医院跑，让医生护士捡了不少便宜。尽管两人之间一直没有进展，但我觉得表妹好像也不讨厌他。朱兵是顶替父亲参加工作的，而他父亲过去是彭书记的领导。所以朱兵和我表妹的暧昧，应该也与彭书记的默许和大舅的放任有关。
我并不在意朱兵和我表妹的关系，何况大雪节气之后，是我们一帮难兄难弟朵颐狗肉的神仙日子。
那天上午下了课，我和张强、黄连生两个哥们在校门口贴了一张通告。通告白底黑字写着：为维护校园安全和卫生，自即日起，严禁校外野狗窜入校园，否则打死不贷！后果由养殖者自负。贴完后，几个人来到了学生宿舍。打开了一间宿舍门，几只野狗随即窜了进来，我们三人不用商量，轻车熟路，各就各位。黄连生到宿舍内驱狗，我守在门口，双手压着门沿，只留下一道可以让一只狗进出的门缝。张强手举一把锄头，守在门外。一只大黄狗被驱赶得刚一探出头，我赶紧把门一关，大黄狗就被门压住了。门外张强狠命一锄头砸在狗头上，黄狗“嗷”地一声就一命呜呼了。随后自然是去毛、烤狗、剖腹、生火烧狗肉了。晚上，校长嗅着红烧狗肉的香气不早不晚地赶来了。可那天晚上，不光校长来了，我表妹聂桔也红着眼睛找我来了。我问她：“桔子，你也想吃狗肉啊？”桔子把我拉到一边说：“到你宿舍去，我有事找你。”我把表妹带进宿舍，问：“什么事呀？”表妹恨恨地说：“朱兵，朱兵……”我问：“朱兵怎么了？”“他欺负我。”我说：“要我带人揍他一顿？”表妹没吭声。我不耐烦地说：“要不我明天去揍他，要不你就嫁给他。我吃狗肉去了。”
事后几天，我才知道：原来彭书记一直关心朱兵的婚事，但一直不见有什么起色。有一次很关切的问朱兵：“你和小桔的事怎样了？”朱兵心里没底，问：“什么怎样了？”彭书记说：“就是能不能确定下来了？”朱兵说：“怎样才能算确定下来了？”彭书记有点恼火：“我操，这还要我教你呀？”朱兵说：“哦，我晓得了。我想用一下车，带她逛逛，顺便看看她的态度怎样。”彭书记说：“你哪天要用就用吧。要抓紧喽。”就在我们烧狗肉的那天下午，朱兵开着吉普，一声不吭地带着聂桔在三湖去县城的马路上转悠了几个来回。聂桔一路不停地问：“有什么事，你说呀？”不知问了多少遍之后，朱兵刹住车，挂了空挡，扭头盯着聂桔，严肃地问：“我们也交往这么久了，我的心意你也明白。你今天就说句实话：给我操不？”
（十）
以前每年让三湖镇党委书记彭光祖在全县牛气哄哄的“大红袍”，今年却因为苏联解体，将近1000万斤外销合同中断而搞得焦头烂额，整天眉头紧锁，茶饭不思。你说怪不怪，今年红桔老毛子不要了，年年冬天往三湖跑的外地客商也不见了。一连十几天，天天都有挑担推车的桔农来镇政府闹事，要求政府兑现外销合同。好不容易打发刘镇长一帮人去了黑龙江、肖主任一帮人去了南京找销路，彭书记就跑到县委找老上级分管农业的县委杨恒副书记汇报，请求援助。
进了杨副书记办公室，老彭不等招呼，随手拖了把椅子坐到老上级面前说：“杨书记，今年三湖完蛋了，柑桔都卖不出去了。老领导你得想想办法，帮帮你家乡。要不然今年冬天你三湖的父老乡亲就要喝西北风了。”
杨恒是三湖人，彭光祖拿准了老上级会千方百计帮家乡。可没想到刚开口，就吃了杨副书记一顿训：“父老乡亲？你彭光祖还知道父老乡亲呀，你是三湖的父母官，还是我是三湖的父母官呀？现在这种情况，你又想了多少办法、采取了多少措施？”
彭光祖也是官场混过多年的，反应奇快，紧接过话茬：“老领导诶，我们不是没想办法，也不是没有措施。一是已经派了刘镇长他们分头去东北、江浙一带找销路；二是派了挂点驻村干部进村入户帮助桔农采摘储存柑桔，做思想稳定工作；三是已经决定全镇干部职工每人配售一百斤三等红桔，帮桔农消化一些桔子。可我们全镇只有一百多在职干部职工，每人一百斤也就是万把斤桔子，杯水车薪不顶事，解决问题还是要靠县里帮忙哦！看看县里能不能联系一些外销。何况全县有五千多吃皇粮的干部职工，每人销一百斤，就能消化50万斤，这就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了。”
说到这，彭光祖瞄了一眼杨副书记。 杨副书记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说：“彭光祖呀彭光祖，堂堂的桔乡父母官，可做得真有出息啊！”
彭光祖以为老上级有些不悦，连忙辩解道：“书记啊，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地区卷烟厂的“井冈山”烟不是每年也配售每人两条嘛？我们这也是保护地方特产，保护桔农利益嘛。”
杨副书记说：“你去找一下财政局老周和政府办谢主任，让他们想点办法。三湖每年2800万斤的产量，就算帮你消化50万斤也不顶用。还是多想想别的办法吧。”
彭光祖强压着内心的兴奋，笑道：“有老领导关心支持，我们想办法一定克服困难，渡过难关。
（十一）
我在乡下中学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时候 ，从未幻想有出人头地的机会降临，也从没有去为摆脱目前的糟糕状况付出哪怕一点点努力。为此，大舅老是骂我“不争气”。可机会有时候你不去争取，它也会像绣球一样无缘无故、不偏不倚就砸中了你。那天我刚下课，校长把我叫了去，吩咐我：“今天镇里彭书记来电话，要我推荐一个能写点东西的老师去他那做点事。我考虑了半天，推荐了你。到那里要懂点规矩，好好表现一番。”我听这话浑身就不自在，好像自己是没有改造好的落后分子似的，想也没想就推辞：“谢谢校长的好意，这么好的差事，推荐别人吧，我不想去。”校长明显愣了一下，骂道：“你小子哪根神经错乱了？别人想都想不到，给脸不要脸了你？赶快给我滚蛋，现在就滚，滚到镇里去。”
来到镇里，我惊奇的发现肖亭云主任也坐在彭书记办公室。我问：“肖主任，你回来了？我大舅他们呢？”肖主任笑了笑：“我一个人先回家了，你大舅他们估摸已经到南京了。”我继续问：“那你怎么先回来呢？”彭书记向我摆摆手道：“先别问了。今天有急事找你帮忙。”我问：“什么事？”彭书记拿起几张钢笔字稿纸对我说：“你先看看这个，请你这个秀才修改一下，准备送《赣江日报》。”我接过稿子说：“我说有什么好事轮得上我，要我干这个，还推荐！”肖主任插话道：“没办法，事情太急了，只好叫你来看看。”
按肖主任的吩咐， 我认认真真浏览了稿纸上的文字。依稀记得是一封准备寄往报社的“读者来信”，大致内容是：新干县是江西省重点柑桔产区，今年又是柑桔丰收年，桔农急于向外省推销柑桔。但从新干县经水路出省要经过几十道站、卡的检查，尤其是鄱阳湖水域更是关卡林立。运桔船每到一个关卡都要缴纳五花八门的税金或罚款，少则几十元，多则几百元，而且重复罚款、滥收费用，致使外省客商不敢来新干购桔，新干桔农也不敢去外省销桔，严重阻碍了柑桔的正常流通，桔农怨声载道云云。
肖主任对我说：“我就是为这事赶回来的。你看看这样反映一下，有用么？文字上行不行？”
我说：“文字应该没有问题，只是通过读者来信去反映，有用没有我可没底。最好还是通过政府的渠道反映上去。”
彭书记说：“对，报县政府将这个情况向省政府反映，可能会引起重视。”
我觉得自己还有点作用，来了兴致，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稿子，提笔加了一个标题：两岸刁难“运桔船”，轻舟难过“万重关”。
肖主任赞了声：“好！”
后来县政府把这封信寄给了省政府，吴省长看信后批示：“请法制局给有关县、市政府主要领导打电话，省委三令五申不准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省政府也几次发文，请各县、市长亲自检查，严令不准这样胡来。”经过这次整治，新干县的柑桔流通渠道才给疏通了。这封来信原文发在《赣江日报》上，还得了个“全省好新闻标题奖”。我也由此调进了镇政府，后来又进了县委宣传部当了新闻干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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