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投胎转世于某棵苍天大树萌成一颗嫩芽。许是风餐露宿惯了吧,从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主。该有一把年纪了吧,看不到年轮,却看得见沧桑。你把年纪写在了脸上,肥厚的身板上,以及错落有致的虬枝上。能从你的稳熟的生命里汲取养分来生长自己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虬枝峥嵘,绿意盎然。迟钝的我,才开始懂你,才开始心疼你,原来我是这万分之一。即使自己如此渺小,同样迫不及待地汲取。惶恐瓜分了你以后,我们是不是也很快结束短暂的一生。是缘分把我安排在最底层,接受着透过缝隙得到的阳光雨露。我仍然觉得满足,至少我很好地活着,不管肥瘦。
春去秋来,在最底层的我看着他们随瑟瑟秋风纷纷飘落。我终于不用再隔着缝隙享受阳光雨露,这是我一生最享受最风光的时候。可是越是风光越是得意,就越是短暂。拔得头筹,争得上风又如何。
是啊,难道我是忘了他们都是怎样走过来的吗?
对啊,越是曝晒暴淋的叶子,越是黄得快啊!所以我该庆幸躲在最底层。当所有人都不得不离去时,我却可以傲立枝头。而今,我却一样要风餐露宿,再也找不到为我遮风挡雨的主。我不能像这棵苍天大树经得起风霜雪雨。
毕竟我是一片叶子,一片单薄的叶子。
终于到了我也不得不离去的时刻。可恨自己没长手脚,不能言语。不然该怀抱我的大树,堆叠世上最华丽的辞藻,诉尽我的欢喜悲忧与恩怨情仇。然而我连一个留恋的,离别时悲伤的表情都没留下。但这真的不代表我不留恋你,不代表我离开时没有感伤。我以为就这样安静地落在你的脚边,永远不会离去。可是谁让我来得迟,落在最顶层,一阵狂风就将我席卷。我离开时看到了最早落在地上的叶子,和泥土混着雨水粘在了一起。恐怕这就是最终的归宿。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曾经你也是一片有血有肉且美丽的叶子。而我却仍不知会被带到哪里,不禁寒战得没底。我在幻想是不是可以带我去浩瀚的星空,感受神秘与美丽,借着光伪装成一颗璀璨的明星闪烁夜色中。是不是可以带我去南极的冰川,感受寒风凛冽,冰雪覆盖,混入其中成为标本。是不是可以带我去无边无际的海洋,化作一叶轻舟,漂洋过海。
有那么多是不是可以的情景而我却只能一串符号来省略。现实很快叫醒了正在做梦的我。当我的心彻底地凉了,碎了,才发现我最终飘进了离大树并不十分遥远的一方池塘里,阳光照射着这方池塘,连水也变得温暖。
我就这样安详地躺在水面上,容这一池温暖如春的水将我滋润。当我再也喝不进半口水时,我的身材如旧,被泡发得饱满圆润。仿佛还是夏天里长得楚楚可人的叶子。可是泡得再像以前一样,身上枯叶蝶似的色彩瞒不住我的沧桑。
白天有阳光固然温暖,可是到了夜里,冷极了。那一阵阵秋风,鬼哭狼嚎似的,肆虐着这方与世无争的水。我该感激这刺骨凛冽的寒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里把这里结成了冰。第二天阳光依旧温暖,我露出我的大半截身子。我期盼阳光更加猛烈将冰融化,风也更狂将我吹干。我真的不想变成标本,腐烂在这里。傍晚,我就抽身在冰面上,等待入夜,风会带我逃亡。如我梦想的,终于离开了这没有希望的地方。
艳阳高照, 这个季节里最大的一阵风带我在空中飞舞。入了夜,我才知道我伪装不成明星。白天,我也只是一片枯叶,飞舞不起来。所以我心甘情愿,随遇而安。我飘到了散落在林子里的孤魂野鬼堆里,显然我已没有区别。谁也不知道下半生会怎么样。
天气连续晴了好几天,一个妇人拿畚箕,将我们这群孤魂野鬼带回去火化。一路上,我躺在畚箕边,看着一路上的风景。
世界如此美丽,为何要我离去。
如我所料,我被倒进柴房。某一天,我也被夹进了火炉。我很幸运被遗漏在火炉口,看着燃烧的火焰。那一阵阵热浪滚滚而来,我想一不小心,主人就会夹着我往里送。在我以为再也逃不过这一劫,没想到火炉里竹筒烧得爆开了。一阵热浪冲出来,我被冲到了冷却了的炉灰里。到了第二年春天,男主人担了炉灰到田里。在这途中,炉灰只埋了我小半截身子,微风沿途缓缓地吹着。快到达目的地时,随着最后一阵风,我逃脱了。就落在路边上的鹅卵石上,侧身躺着。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吧。
经历了风霜雪雨,只留下一个副骨头。我该感激岁月侵蚀了一副臭皮囊。一个充满阳光的日子里,我在前一天借着雨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在等着什么……
好像我感知到今天会是我的好日子。
一个诗人路过,低头望见了我。许是被这一袭金色细骨,迷住了。将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手心。夹在每一本她爱的诗集里,好像全都是前世我爱读的诗。
某一天,家里的宝宝将我拽在手心里,她看到了,心急如焚。小心翼翼地把我重新摊开,轻轻地抚了抚我。她再也不敢把我夹在书里,随意放着。她找了一个透明的夹子,将我平放在里面,静置在抽屉里。我愿这就是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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