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4日小年，突然在朋友圈里看到著名画家吴山明去逝的消息，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一直在脑子里搜索，在芥子园的十年中，他有没有来过。我想不应该没来过，只要画画的都把芥子园当作心中的朝圣地。但印象中我好像没有见过他，或许我没碰见吧。虽然不懂画，倒是经常看到吴山明老师的画，开画廊的几乎没有不卖过他的画。在市场上，假冒他的画也很多，十几年前曾经在某书画节上看到过模仿他的假画，二三百块一张，那时候的真迹起码十倍以上价格。现在也不知道什么价，总之，他一个画家，不但养活了一大批的画商，还养活了一批画假画的草根画家，那模仿得还真是不错。但是模仿得再好，吴山明只有一个，后面有再多的吴山明也只能是卖个纸墨钱而已。如今，大师已去，留在世上那些真真假假的画作和那些是是非非的争论，或许又可以让一些画商与投机者热闹一下子了。
在前一天还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在吐槽中国书协的换届，还附了陈传席朋友圈的一个截图，说为了某个职位卑躬屈膝，真是辱没了一个文人的气节。甚至说出“撤销中国SHUXIE百利而无一害”。本来各种艺术协会成官方机构是中国的一大特色，其它协会也常出类似吐槽，像韩寒就吐槽过文学圈，说这个圈那个圈最后还不都是花圈。一边是为了某个职位不惜辱没文人骨气，一边是一个个大师笑看炎凉，而后驾鹤淡然而去。倪汝霖、柳村、方增先、吴山明，等等，这几位先生曾经都是同乡，后来通化划为兰溪之后，倪汝霖、柳村、方增先的老家归属兰溪，从此后桐坞岭一山之隔，却同归一脉。倪汝霖的猫，柳村的枇杷，方增先的板凳龙，都是家乡熟悉的乡愁，却在他们的笔下永生、传世。一代大师先后离去，也是一个时代的走远，从此后只谈高原，莫论高峰。
吴山明与方增先都是以人物而名，但两者性格不同，画风也有差异，正是应了“画如其人”这句话。吴山明的李渔画落款是“甲子夏”，应该是1984年，那时候李渔研究会才成立不久，芥子园都还没建。他笔下的李渔，眼神往下，额突，左手别后，右手挼须，三分儒雅，三分清闲，三分睿智，还有一分骨气，故背景用竹衬之，颇显清新脱俗之气。你是谁，眼中看的便是谁。怎么看，这李渔都有几分吴山明。
看罢吴山明笔下的李渔，你再来看方增先笔下的李渔，却又是另一种气质。文人还是那个文人，却多了几分孤冷与傲视。吴山明的李渔眼神是柔的，方增先画李渔的眼神是锐利、聚光的，前者往下，后者往上，看破尘世，一切都是浮云。感觉离李渔的精神更近一些，李渔就是一个活成自己的人，看古今文人，能活成李渔的却是少之又少。很多人活着活着就活成了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方老师在画上落款是:“吾乡先贤李渔笠翁先生，当明清交替之乱季，绝意功名，以著书自适，乃隐于市之大隐也，所作传奇脍炙人口，又有《芥子园画谱》传世，诗文词曲自开户牗，不假前人斧斤，文思敏捷，倚马可待，故时人称之曰：李十郎。有才子之称，原居金陵，晚岁移住西子湖上，号湖上笠翁。之一九九零年秋九月，方增先以白描作造像，于上海之西郊。”廖廖数语，却将李渔的一生勾勒了出来，如同画之白描，不愧为大师。两位先生的李渔各有千秋，其眼神、衣衫、胡须等等，每一个细节，都是越看越有深意，如若真有李渔转世，不知他看了会喜欢哪一个自己?
最后顺便送上浙江名画家张伟民的李渔，丙子年应该是1996年，他来芥子园采风时，在芥子园燕又堂画的李渔，晚年的李渔，多了几分沧桑与悲凉。看李渔的一身，从四十岁离开家乡，出来闯世界之后，可以划为三个时期，从四十岁到五十岁是“杭漂”一族，初涉江湖，还有几分书生的儒雅，吴山明画颇像这个时代的李渔。五十一岁到六十五岁左右移居金陵芥子园，开设书铺，组建戏班，周游南北，是他人生事业颠峰期，他的才气名满四海，多了几分傲迈，这个时候的李渔就是方增先笔下的李渔。而晚年乔王二姬去世后，他变卖家产，回到西湖边上，后来在自家楼梯上摔了一跤，跓着拐杖，思恋人生，倒有几分像张伟民笔下的李渔。
李渔也罢，方增先、吴山明也罢，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领袖，他们用自己的思想与作品引领时代前行。任何一个人，再伟大，都是凡胎肉身，终将化尘而去，名利终是尘土，何必苦苦追求。方增先与吴山明都曾是画商们趋之若鹜的香饽饽，以前是，以后也是，然在市场上吴山明的作品流之甚多，而方增先的画却是一票难求。但多也罢，少也好，都是他们个性所使然，两位老先生都是视金钱为粪土，惟笔墨才是自己的性情之物。
李渔曾在家乡的凉亭上写过一副对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但看世间又有几人能悟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到头来，利之不得，人已先去。
吴山明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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