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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吕建周丨婶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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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娘(三)

□  吕建周 / 文 


刘天鹏的手机响了,是爱人打的:“天鹏啊,你快点带上儿子回来吧,妈病得很重!”
       
当刘天鹏的儿子刘超听到奶奶病重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催促着父亲快点儿回家看奶奶。
       
车行驶在柏油马路上,路边的风景树急促地向后倒退。刘天鹏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了从前……
       
刘天鹏考上县重点高中后,婶婶像变了个人似的,精神饱满,走路腰板挺直了,脸上时常挂着微笑,一向“扣掐”的她,竟然“奢侈”地从供销社称了几斤糖球,给乡亲们发放。乡亲们都称赞老刘家出了个大秀才,一个600多口人的深山小村出了个上重点高中的学生,是前所未有的事。村里懂风水的刘锅子摇头晃脑地说:“门前八股槐,必定出秀才!老刘家是沾了门前那棵大槐树的光了。
       
刘天鹏的村庄三面环山,只有南面有一条可以通向外界的曲曲折折的路。刘天鹏的家在村子的最南端,门口有一颗家槐树,树干粗大、盘根错节,那棵槐树到底有多少岁,村子里年纪最长的都说不清楚。这颗槐树,占地有两亩多,枝叶茂盛,平日里村民们都喜欢聚集在这里聊天、打牌、乘凉,村里有啥集会、活动,都会在这里举行,大家对这棵树敬若神明,不敢有半点亵渎。每次出门,刘天鹏的婶婶都会站在树下送行,刘天鹏走出老远,回头看看,婶婶的手,还在头顶摆动,每到星期天,婶婶都会站在大槐树下张望。望到了大槐树,也就看到了婶婶,就回到了家,老槐花牵着他的魂,老槐树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梦,老槐树是他生命中的恩人,他上大学时的学费还是老槐树给凑齐的。
       
刘天鹏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婶婶像神经了一样蹦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蹲在地上双手捂面抽泣起来。刘天浩从乡里请来了放映队,在老槐树下放了一场电影,鞭炮声声,好不热闹。高兴之余,婶婶为了刘天鹏的学费发了愁,卖猪、卖羊,借遍了亲戚朋友,还是没有凑够,婶婶竟然打起了老槐树的主意,那时候正是槐米生长的季节,一斤槐米可以卖到五六块钱,相当得诱人。面对长满槐米的老槐树,村里人谁都不敢碰,哪怕是拖曳很低的槐米打脸,也没人去动,即便是不懂事的小孩,折上一小枝,必定会挨大人的一顿训斥。婶婶特别迷信,平时把树底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小树枝都不碰一下,逢年过节都要给老槐树烧香,这时她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以身犯险,采老槐树上的槐米!摆供、焚香、点黄表、放鞭炮之后,婶婶跪在老槐树下,默默念叨:“我杏花今日遇到困难,借用您的槐米换钱,日后定当报答,如有冒犯,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别人无关,罚我一个人就行!”或许是感动老槐树,或许是老槐树开恩,老槐树并没有怪罪婶婶,婶婶也履行诺言,依旧每天把树底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天旱的时候,就挑水浇老槐树。
       
爱人林萍打来了电话:“妈听说你要回来,精神好多了,一定要到老槐树下接你,怎么劝都不听……”刘天鹏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刘天鹏和林萍是大学同学,林萍喜欢刘天鹏谈吐文雅、做事稳重,尽管衣着朴素,但并不妨碍林萍喜欢。林萍身材高挑,人又长得特别美,家境也特别好,追求她的同学排了一大溜,可林萍被刘天鹏深深吸引,其他人根本没有一点机会。刘天鹏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虽然生活上林萍没少帮助他,可他总是躲着她,在她的面前,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刘天鹏总是躲躲闪闪、支支吾吾。直到大四的时候,林萍展开了猛烈的攻势,被逼无奈的刘天鹏才一五一十地把家庭情况倒了个底朝天,讲完后,刘天鹏如释重负,像是放了一个憋了很久很久很臭很响的屁,浑身立刻自在轻松了许多。而林萍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她的决定让刘天鹏目瞪口呆:她要去刘天鹏的家乡,去看一看刘天鹏口中的婶婶!
       
桑塔纳颠簸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车后扬起了黄色的尘土。林萍皱着眉头嘟囔着:“这是啥路啊?咋还不到呢?”刘天鹏尴尬地笑着:“快了快了,拐过弯就到啦。”车子七转八拐之后,终于看到一个小村庄,三座山像把藤椅把村子围在中间,村头的老槐树,那枝枝杈杈指向天空的大树,威威武武像个大将军守在村口,林萍感觉它应该就是刘天鹏讲过的老槐树吧!林萍生长在城市,很少见过大山,纵然是萧条的冬季,眼前的景色也让她震撼。
       
几位坐在北墙根儿晒太阳的老人,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停在老槐树下的桑塔纳,他们除了见过两回乡长坐的“地牤”来过村里,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怪物。杏花站在大门口,当看到刘天鹏从车里钻出来,目光一下子从惊奇变成了惊喜,几步就跨了过去。当林萍站在她面前时,她一下子从惊喜变成了惊诧,这简直是天女下凡呐!随着刘天鹏和林萍一声婶婶,杏花如梦初醒,脸立刻像一朵开透的牡丹花,拉起林萍就往家回,似乎是怕林萍飞走了似的。
      
土坯墙粉刷得白亮白亮,小青瓦摆得整整齐齐,灰砖砌的门窗口相门相窗,这样的建筑在村里算不上“豪宅”,但也算得上是“可以些”的。屋里的摆设相当简陋,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靠里墙跟的煤火跳着红色的火焰,冒着浓烟,呛得林萍“吭吭”地咳嗽。林萍有些疑惑:就这条件,是如何供起一个大学生的?那晚,天浩从新房子里搬出来,和哥哥睡一张床,让林萍和他的新婚妻子秀娟睡,一晚上可把杏花给忙坏了,又是送暖脚瓶又是送热水的,跑了不知道几趟。第二天走的时候,林萍把自己全部的零花钱塞在了杏花的枕头下面。
       
刘天鹏和林萍结婚典礼是在城里大酒店举行的,费用都是林萍家出的,刘天鹏的婶婶、弟弟、弟妹都参加了,可杏花坚持还要在老家“操办”。刘天鹏不同意:“上学这么多年,没少花家里的钱,举行过了仪式,就不用再花那冤枉钱。”杏花坚持要操办:“咋哩?那里省钱都行,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省,你弟结婚时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你结婚不能次于他!”
       
林萍生孩子时,正赶上林萍的母亲高血压病犯了,林萍是独生女,天鹏和林萍的父亲天天忙公司的事,杏花背着大包、拎着小包从老家赶了过来,成了家里的主妇,刘天鹏想请个保姆,杏花不同意:“人家保姆和孩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人家是奔着钱来的,不会用心看的!”刘天鹏买来几包尿不湿,杏花不用,从包里拿出从老家带来的旧秋衣秋裤片子垫上,尿了拉了,洗洗凉干再用,林萍心疼忙忙碌碌的婆婆,劝她用尿不湿,省得洗,可杏花执意要用尿布,说尿不湿不舒服,尿布软和,家里小孩衣服一大堆,可杏花偏偏给她孙子穿从老家带来的衣服。林萍想帮忙,被杏花拦住:“女人坐月子,就是让坐一个月,不能沾水,不能干活,还不能看手机看电视,别毁了眼。”弄得林萍哭笑不得。林萍奶水不充足,杏花常常半夜起来给孙子泡奶粉喝,白天抱着淘气的孙子,晚上睡觉也要把孙子搂在臂弯里,不到一个月,杏花瘦了,林萍却胖了。天娇和秀娟轮番上阵,照顾林萍的母亲,把林萍感动得眼圈发红。
     
 
按照老家的规矩,小孩满月后要去住姥姥家,可林萍就住在娘家,杏花提出来回老家,住住老屋,扎扎根,能成人,亲戚朋友要通知,“月子”酒席要摆,她打电话通知天浩收拾好家,屋里装上电热扇。在老家,习惯了孤独的林萍,感受到了兄弟姐妹之间的真情,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愈接近家乡,心里愈发激动。
       
车行驶在崎岖却平坦的水泥路上,车窗开着,任由风儿扑面而来,瑟瑟秋风中夹杂着熟悉的气息。这条路刘天鹏往返了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今天亲切,从春花烂漫到雪花飘飞,从韶华丰茂到眉宇苍桑,那一座座山,一棵棵树,甚至那一株株小草,都是那么熟悉,都是那么富有感情。
       
这条水泥路,是五年前修的,是杏花牵头,“求”的林萍,这也是杏花一生中唯一一次“求”的林萍。
       
当杏花来到城里,坐在林萍面前低着头、吞吞吐吐时,林萍敏锐地感觉到历来来说话直爽的婆婆肯定有啥难事儿:“妈,有啥事儿只管说,别为难!” 
       
杏花猛地抬起头说:“我想修路,修咱村的路。”说完又低下了头。“修路?修路是好事啊,那条路早该修了,每一次回家都颠簸得想吐,雨雪天车打滑进出困难,还有咱村的学校也该翻修了,资金别发愁,我全包了!”杏花面带笑容,对着林萍双手合十:“我代表咱村的父老乡亲和你当支书的弟弟,谢谢你了。”
       
路在轰轰烈烈、不紧不慢中拓宽斩平,杏花却忙得不可开交,工地上,总有她的身影在晃动。晚上下工后,她背个躺椅,拿个毛毯去看水泥。尽管刘天浩多次劝说,不让娘操这么多心,可就是拗不过这个“犟”娘。
       
老槐树矗立在村口的路中央,挡住了进村的路,村里的年轻人都主张把树砍掉,进出方便。可杏花却死活不同意,这棵树在村口生长了几百年,多少风吹雨打都没垮下,不能因为修路而毁了它!树不能移动,可路是活的,更重要的是,这棵老槐树曾经帮过她的大忙,人是不能够忘恩负义的。就这样路拐了个半圆弯,绕过老槐树延伸到村里。
       
趁着请来了施工队,杏花自己掏腰包,决定把刘家老宅翻新。村里的会计小王开玩笑说:“大娘啊,反正修路、盖学校都是天鹏哥拿的钱,你何必自己拿钱呢?”杏花一本正经地说:“公归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没有规矩哪有方圆?咱得起带头作用,不能占村里的便宜,天鹏天浩给的钱还用不完呢。”其实,盖房用的钱,大部分都是林萍平日给她的零花钱,舍不得花积攒下来的。
       
就在学校和公路落成典礼之后,杏花突然晕倒在地,到省城大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脑里长了一颗瘤,考虑到杏花年龄偏大,手术风险高,医生建议用中药调理,保守治疗。这种病时好时坏,和心情有关,说不准啥时候犯病。
       
杏花对自己的病一无所知,觉得是儿女们小题大做,好说歹说,就是不住院。大家商量之后,林萍决定让住自己的家,有问题可以随时看医生。
       
杏花最喜欢孙子刘超,而刘超更离不开奶奶,每次放学回家,不到门口就喊奶奶,杏花边答应边端出孙子最喜欢吃的热腾腾的葱花烙饼:“快吃,快吃,饿了吧,正长身体呢,别饿着。”看着孙子大口小口嚼着烙饼,杏花比自己吃着都舒服。杏花护短,每一次刘超犯错被处罚时,他都会找奶奶“挡驾”,杏花搂着刘超,两眼瞪着刘天鹏和林萍:“咋啦,孩子还小,犯点错怎么啦?你们小时候没犯过错啊?”看着有点“霸道”的老太太,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他们,小两口只有陪笑的份,可一转身,就是两眼泪。人呐!最可怜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有病,并且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杏花回老家了,在城里住了三年多,不顾天鹏林萍的挽留和孙子的哀求,回到了小山村。小山村牵着她的魂,小山村有她割舍不掉的情,小山村的山上有她心爱的人。她喜欢坐在老槐树下,和一帮老头老太太拉家常说闲话,喜欢大家扯着嗓门喊她“杏花,送碗水来”,那纯朴的乡音特别亲切。她在城里住了三年多,她做梦都没梦到过会在省城里生活,她知足了,尽管她不适应城里生活。她很感激平时工作很忙却还要照顾她的天鹏两口子,她不喜欢那个小保姆,总感觉小保姆满脸的笑都是装出来的,一句一个“您”,客气的让她受不了。
   
   
她属于大山,是山坡上那带着野性气息的杏花,是长在石头缝隙里也能茁壮的杏花。她通过医生名片上的号码打听过自己的病,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虽然她舍不得离开孙子,但她不想连累天鹏林萍,回山村,那里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  The  End——

吕建周   吕建周,笔名北方苍狼,林州市合涧镇三池村人,林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林州市老干部学校文创班学员,职业养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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