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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短小说】郭周永丨父 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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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  郭周永 / 文 


褚作桐下了车走到楼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23:41,抬头看到7楼的自家的窗户已然灭了灯,他坐到路灯下的长凳上,左手伸进口袋摸索了皱巴的烟盒,右手食指把烟盒攉开了,角落里面还有两支弯曲的香烟,他掏出来捋了捋,“啪”,随着打火机的声音,顺势深深地吸了一口,伴着长长的吁气,袅袅的烟雾慢慢的从鼻孔和嘴巴里吐出来,在昏暗路灯的映照下,不一会儿,一团团浓烟笼罩在他的头顶,如神仙般。

妻子早已下了通牒,是要自己果断立即戒烟的,一是着实为了身体考虑,再也是为了节省两天十块钱。褚作桐去年陪父亲检查身体的时候,顺便做了个CT,肺部几处结节,一开始慌慌然,护理父亲的间隙问了好几个医生,结论不同,诊疗意见有很大差别,有的建议立即手术,有的建议再观察观察,又电话询问了全国各地医院的大学同学,也是意见不一,时间流逝,慌急的心情渐渐淡了,“随便吧”的思想蔓延开来。工作、生活也忙,不再高度关注了。没有告诉病床上的父亲,也没有给常年慢性病缠身的母亲说。握着皱巴的烟盒百思不得其解,烟厂怎么还造了这软盒烟,藏在内衣口袋里几天就揉得变形了,都是硬盒多好,不至于使烟支卷曲了,每次偷着抽一支时,就像看到了自己现在无语的生活状态。

今天,褚作桐与一位同事驱车40多公里又去了一趟白草峪乡水洼村的。韩志和已被网上通缉三个月了,年仅19岁的他涉嫌电信诈骗70多万元,嫌疑人却一直没有到案。局里集中破获电信诈骗活动已经十几天了,要求每案必破。褚作桐这是第三次到韩志和的老家,见见家长,希望家里想办法再做做小孩儿的工作,督促投案自首,争取有个宽大处理,毕竟年纪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

韩志和的家很好找,村子东边二里地一片树林边的高地上的两间机井房便是。老韩被村里安排在这里看护机井,时间长了,也就把这里当了家。褚作桐和同事将车放在路边,轻车熟路,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机井房前,敲了敲半掩的铁皮门。

“老韩,在吗?”

“在。谁?进来吧。”屋子里传来了低沉的回话声。

“我呀,老褚。”褚作桐一边应着一边推门进了去。

“哦,褚警官呀,随便坐吧。”老韩抬头看了一下,兀自未动,还在不停地往火炉里杵着玉米芯,将黑乎乎的铝锅放在了火灶上后,才直起腰来,挪了几步,坐在了旁边的炕沿上。

“来,抽支烟。”褚作桐掏出两支烟来,一支递给了老韩,顺势将他和自己的都点着了。

抽了两口后,褚作桐开门见山。

“老韩,志和最近没有联系吗?”

“没有,这个龟孙,不知道溜走到哪儿去了。”

“小孩儿犯了点小错误,还是早点到我那儿说清楚好,也快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得有个正经门路。”

“哎,褚警官,没法说,原来这小孩儿也是不错的,学习认真,对我也好,谁料想会走到这一步,没有当爹的管教,我这个当爷爷是方法不好还是怎么的,小孩儿从去年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技校读了一年半就扔了,再怎么说,都不管用了。”说着说着,老韩低下了脑袋,将抽了最后一口的烟屁股踩到脚下,搓了搓,自责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爹还没有消息?”褚作桐半安慰半职业地问了一下。

“没有,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作了孽,出了这么个二百五,他娘的,你说家里穷,穷归穷,好赖也给你娶媳妇成家了,也有了孩子,咬牙吃苦几年,生活总会慢慢好的吧,这个二百五,十多年了,没有一点信,给我留下个五六岁的孩子,让我一个老汉揉搓着长成这么大,这这这这,他奶奶的,这个二百五!”老韩又气恼又自责地絮叨着。

对于老韩的家庭情况,褚作桐是深刻了解的,家里虽然穷,东拼西借给儿子娶了媳妇,来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老韩拼命劳作,一方面还债,一方面想着为儿子多出一把力,逐渐把日子过好,谁料想儿子去工地打工与外地的一个娘们儿奔了,不管不顾家里的这老小一堆,试着寻了几次,却泥牛入海,没有一丝音信,儿媳妇熬了两年终也走了。老伴死得早,老韩一个人与小孙子苦撑着十多年了。缺了中间父亲这个环节,接力不够,一切变得支离破碎,想要和睦向好变得甚是艰难了,伴着孙子的长大,爷俩的隔阂愈发彰显,小孩儿渐渐脱离了视线,自由地游荡了。老韩每每说起现在,总是如此的不堪和沮丧。


或许正是看到了老韩的无助,褚作桐可能有了一点恻隐之心,总想设法督促老韩有机会做做孙子的工作,争取赶在抓捕之前,能够投案自首,获得一些从宽的政策。

“老韩,就这样,我们先走了,小孩儿一有消息要及时与我联系啊,你还有我的电话号码吧?”

“有,有。”老韩一再点头。

“走了,注意身体哟,给你留下这一百块钱,不多,一点心意,千万不能推辞。”褚作桐把一百块钱硬塞到了老韩的口袋里。

老韩客气了几下,推辞不掉,站起身来,送客人出了小机井房,褚作桐回头作别,分明看到老韩的眼角有半滴泪珠反射着落日的余光。

局里下了任务书,要求分组负责的案件必须在三个月全部结案,面对小组负责的几十起案件,自己作为组长,还是感到了很大压力。


坐在回程的车上,褚作桐闭上了眼睛,思绪纷乱,几个被骗了十几万、几十万的清一色的妇女的苦菜脸逐一浮过他的脑海。最惨的是叫梅芳的老大姐,“杀猪盘”一下子骗了她43万,将年底孩子的结婚钱弄了个底朝天,撕心裂肺地抱着褚作桐的大腿哭得一塌糊涂,怕丈夫的袭击,怕儿子的埋怨,一度要碰死在办公室的墙壁上。褚作桐不停安慰着,也多少有些懊恼,怎么上当的多是些女人,好好的在家做饭跳舞不好吗?非要玩什么投资理财,唉,网络无孔不入,小便宜害死人啊!

多样的思维游走着,昏乱迷离,不知不觉之间,褚作桐倚着靠背睡着了。“叮叮咚咚”的一阵手机响声,将他从睡中促醒,慌忙掏出手机,是妻子打来的。

“褚飞一又没回来,你在哪儿?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电话那头传来妻子汪如烟尖利的几乎是叫声和呵斥声,褚作桐下意识地将电话远离了些耳朵,复又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21:25。

“哦,我知道了,我马上到了,再有十几分钟就到局里了。”

“赶紧去找找吧,又不知道去哪儿疯了。”汪如烟甩下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闺女褚飞一今年16岁了,初三年级,从小乖巧可爱,安静懂事,夫妻俩视如己出,珍爱有加,当做自己的小甜心。那是两人结婚两年有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四岁后,远房表弟家夫妇双方意外事故离世,孤苦伶仃留下了几个月大的小女孩儿,妻子本也敦厚淑惠,看到小女孩儿也颇眼缘投合,夫妻俩甜甜蜜蜜把孩子领养到家,辛勤照顾之余,平添了几多欢乐。

十多年过去,随着孩子们长大,日益拮据的生活渐渐呈现,两个儿子都读了大学,三本院校,学费生活费一年要六七万元,迅速日子紧巴了许多,单靠褚作桐一个人的工资已是苦力支撑。

妻子原在副食品公司办公室上班,挣钱虽然不多,却也能贴补些家用。前几年下岗,日子突然愈加困难。不畏旁人如何看待,一向坐办公室漂亮温柔的妻子果断在菜市场租了了一个几平米的摊位,干起了卖猪肉的营生,每天磨刀霍霍,割肉剁骨,天不亮就起床走了。

女儿却在初二后半学期开始逃课,时不时在大街和网吧游离,结识了几个染着一绺黄毛、红毛、蓝毛的本校或外校的男孩女孩,彻底把学习扔了,褚作桐甚至远远看到过一次她聚在学校门口抽着烟卷,不由得怒火中烧,严厉地教训了几次并第一次伸手打了女儿。效果甚微,无数次被学校叫了家长,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情,除了解释工作忙,便是耷拉着脑袋,听老师铺天盖地般的大道理和做家长的失职不合格不配合等等的教训。

女儿不但逃课,甚至不按时回家,褚作桐几乎每天加班后的极度疲惫下还要来回奔波于各游乐场和网吧之间,在深夜揪回满眼抗拒的女儿。女儿总是理直气壮:“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褚作桐苦笑一声,咽下了一大口唾沫,不再言语。

妻子汪如烟每晚在洗那双油腻的双手时,若逮住褚作桐在家,便会有了无尽的唠叨,称他这个父亲做得不合格,疏于对女儿的接触和引导,说他近20年了还是个小民警,不求上进,有几次甚至一度要求他辞职不干了,和自己一块儿经营这个小肉铺,收入比现在好多了。 

褚作桐一开始还分辩着、抗拒着,到后来便不再吭声,自顾自的洗洗睡了。汪如烟更加恼恨,说他这是冷暴力。

多亏了大姐二姐的照顾,重病在床的父亲已经在医院里三个月了,自己没有陪护过一个晚上,姐姐们深爱着自己,理解自己的困难和压力。父亲神志虽还清楚,但已不能进食,仅靠一个插在体内的皮管注射流食。褚作桐坐在床边,拉着父亲干瘦的手,泪水满登登地含在眼眶里。父亲乐观,挤出一丝笑容来。

“作桐,飞一上学了吗?”

“上了,上了,我看着呢。”

“你和如烟不能有另心啊,进了咱家门就是咱家人了,不能失了信心,不再管她了,她毕竟还小,稍微大大,就会好的。小女孩儿,家长不看了,在社会上容易吃亏的。”

“嗯,嗯,爹,没有不管,一直看着了。”褚作桐点着头,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我这病,虽然你们都不给我说,但我心里有底。我没有大遗憾,一辈子没有给你们挣下啥大产业,可是你大姐二姐都过得去,你也不赖,吃上了公家饭,孙子也都上了大学。”

“嗯,爹,不赖,不赖。”

“跟如烟说,夫妻和睦比啥都强,只要奋斗,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是,爹,没事,俺两个人挺好。”

“我这回得病,也没少花钱,估计这往后不用几天了,你大姐二姐家里都把事情办完了,不太担心她们,家里还有个存折,给你娘留三万,你拿走六万,你现在正需要花钱呢。”

“爹,没事,我不用钱,你这病会慢慢好起来的!”褚作桐两行眼泪哒叭哒叭流下来,滴在了父亲的手上。

“作桐,不要哭了,我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儿女双全,还孝顺,人都要走这一步了。你以后也要多多注意身体,也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

“嗯嗯,爹,我知道了,你休息吧,睡一会儿。”褚作桐泪眼模糊,不停地吞咽着唾沫。帮父亲掖了掖被子,看着父亲沉沉睡去,扯了几张纸擦了擦鼻涕,看到一旁的大姐二姐也在偷偷地抹着眼泪。

出差对于褚作桐来说是家常便饭,等他坐飞机从云南押解回两名电信诈骗嫌疑犯回到家中,已是父亲出殡的这一天了,待安葬了父亲,就在墓地与前来参加吊唁的亲朋好友送别后,他一头攮倒父亲墓前的新土里,全身抽搐,嚎啕大哭。
——  The  End——

郭周永   笔名子简,私企文秘,爱好文学。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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