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短小说】子简丨躲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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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

□ 子简 /  文

尖利的北风卷着细如盐粒的雪横冲直撞，在墙角处、荒草堆和路沿根留下一绺绺白，复又踅了回来，像未撞倒南墙解气的醉汉，呼啦啦用力摩擦着土地，顺着道路裹挟着细枝草叶雪粒贪婪地向远处扑了过去。

一如既往，茅嘉荣在这寒冷的清晨还是早早醒来。他立了立黄色军大衣的领子，推开门，一头攮进了夹着雪粒的寒风中，要去看看前天刚刚加班加点打制的水泥路。本来在腊月十七老板吩咐工地放了假，留下他一个人盯着扫尾要账。却在三天后接到建设方通知，上级单位及主管部门领导年底腊月二十六要来参观指导新项目建设，慰问一线工作人员，所以要求几个施工方必须在自己的作业片区打制一条高标准的水泥路，两侧毛地要整理出微地形栽植树木，悬挂“欢迎”“感谢”“冲业绩”等类的鲜红条幅。

岁尾新年，烈日与寒风里佝偻了三百多天的工人已疏离了今年的打拼，躲进了婆娘的被窝里，难得的温暖与慰藉，有了机会睡到冬日残黄的太阳日上三竿。撤离工地时每人都先借了几百块钱的，买了芝麻糖酥和二斤肉，预热似的要在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呡上几口，开启过年的节奏了。不是天塌下来的事情，不愿挪开家里半步了。茅嘉荣磨破了嘴皮子，允诺了征得老板同意平日里二倍的工资，才将工人薅了过来，连续几日的昼夜轮流，终在小年的半夜完了工。

全程未敢合眼，现场监督了整个施工过程，但茅嘉荣还是放心不下后期的保温措施，尽管水泥路铺了薄膜，盖了两层毛毯，他还是有些担心天气太冷了，风太大了，习惯性地要去看一看。他深知老板柴弘玄的脾气，一旦有何闪失，骂人直达祖宗，扣钱毫不留情。说实话，茅嘉荣对钱有着孜孜的渴求，两个儿子只差两三岁，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没有房没有车是很难讨得一个合适媳妇的。自己每年劳作，省吃俭用，只祈盼着定期的存款折能多上几张。茅嘉荣跟随柴弘玄十多年了，深知他脾气差，自己五十岁了还要时常夹七夹八的挨骂，但仗于自己是跟随多年的老关系，每年年终都能有一万多的年终奖，咬咬牙，一切也就过去了。

往年的结账一般在小年就已基本结束了。茅嘉荣感到这几年结账的时间越来越靠后，几乎都到了腊月二十七八。工人询问结账的电话这几天每天能接到数十个，他也是支支吾吾，一味说快了，但心里确实没有个底。老板柴弘玄那里没有个准信，他也不好意思一直催问。建设方工地的领导要到腊月二十六才来视察，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忙着接待，恐怕要在这之后吧，茅嘉荣自喃着。

上午十点多，跟在一大群带着不同颜色的崭新安全帽人的最后，踏着新打的水泥路，茅嘉荣听不到前面的领导们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他们不时地对近处裹着塑料膜的各类树和远处的办公楼指指点点，不时传来响亮的笑声。将近十一点半，看到视察的人都上了几个丰田面包车走了，剩下的人都握手寒暄依依惜别时，茅嘉荣几步走到刚打开车门也要回去的柴弘玄面前，低声问道：“柴总，工人都在催工资，啥时候能发？”

柴弘玄说道：“没准，现在甲方还未通知结算，我看够呛”。

“可是，可是……”

“没事，再捱两天吧，多给工人做做工作，捱捱，一结算就发。你再等两天催催结算，实在没辙，安排安排，也回家吧，马上过年了。”柴弘玄一边说着，一边拽了拽呢子大衣，顺势上了自己的轿车，车辆随即轻捷地开了很远去。

茅嘉荣顺着平坦明亮的道路往自己的工棚走去，恰正午的阳光平射过来，透过悬挂在路中央的鲜红条幅，有些刺眼炫目，他觉得自己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直到腊月二十七晚，还没有进行结算，茅嘉荣感到没有指望了，与老板通了电话，搭了一个便车，悻悻地回去了，他隐约感到自己作为一个项目经理的工资都难以保证发放了，毕竟老板没有结账到手，也会比较饥荒的。今年的农历没有腊月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了，茅嘉荣是在这天下午接到老板柴弘玄打到老婆手机上的电话，要他去县城领工资的。他这两天一直关机，经他手找的工人几乎要将电话打爆了，有几个临近的甚至骑了摩托在寒风中来找过他多次了，他不知如何应对，烦躁得很，索性关了手机，躲进了娘居住的院子里，对忙里忙外准备过年的老婆无心插手帮忙，也不愿面对她苦菜般的脸色，更让他沮丧的是妻子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忙碌，连看他都不看他一眼。

“老茅，今年形势不好，你也知道，没有要回来账，先给你三万块，凑乎着过年吧。其他人每人先借给他们五千块，给他们多解释解释，过了年，争取在正月十五前把钱给他们结清。”柴弘玄一边招呼着茅嘉荣坐下一边递过来一支烟说到。

“这，这，这……”茅嘉荣抽了一口烟，结巴似的不知说什么好。

“多给伙计们解释解释，正月十五前一定结了，让大家不要害怕。”柴弘玄安慰着茅嘉荣，又像安慰自己似的说着。

茅嘉荣到家已经天黑了，打发了半路上已打过电话来家的几个老伙计，大家急着过年，没有太多的责备，骑上摩托嘟嘟地冒着几绺粗壮的黑烟走了。他掏出了自己的三万块存折递给了妻子，妻子展开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扭身进屋去了，还是一句话没吭。

大年初一还是在茅嘉荣感觉年味越来越淡的气氛中度过了。妻子终是在这天开了腔，笑语盈盈的，迎来送往拜年的小辈们。晚上破天荒陪茅嘉荣喝了几杯白酒，送上了妻子应有的温柔，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大年初一就是新的一年了，再难，也要开开心心的，得有个好兆头。”

过了正月初六，就算是差不多过完年了，大家聚在一起，更多的话题已是今年去哪里打工、何时出门、哪里工资高之类的。春节期间的走亲访友中便互相商定了今年的大致打工地方，不愿多耽搁一天，闲一天时光误一天挣钱，确定了打工去处，心里也就不那么慌了。

妻子问道茅嘉荣：“今年要不换个地方，不去柴总那里了？人挪活，树挪死，咱家可是急着攒钱，今年还不把老大的婚事办了？”

茅嘉荣吁了一口长烟说道：“打生不如炼熟，不能觉得茅总去年没有结账，今年就不去了，十多年了，不够意思吧，况且他说在十五前要结清的，等等看吧。”

正月十五晚上吃过汤圆，老板柴弘玄终究还是没有打过电话来。本是要想再等等的，奈何妻子催得紧要，茅嘉荣下定决心，明天要去县城老板家里要一下账的。

早上不到八点，茅嘉荣就接到了柴弘玄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语气火急火燎，要他组织十几个人，正月二十之前必须到达工地。

“结账的事情，大家都催得紧……”茅嘉荣试探地说道。

“不要紧，不要紧，正月底，正月底，一定给大家结清了，请放心。”柴弘玄连珠炮似的说道。

“可是？”

“没有可是，老茅，关键时刻你可不能给我掉链子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赶紧准备一下，你也一块儿先去啊！”柴弘玄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茅嘉荣在对方挂断电话后嘀咕了几句连自己也没有听清楚的话。

与妻子掰开来揉碎了说了许多，茅嘉荣决定今年还是跟着柴弘玄再干一年，毕竟，那是自己熟悉的人，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  The  End——

子 简   原名郭周永，私企文秘，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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