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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荐读】王海霞丨乡村素描——刘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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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素描——刘疯子

□ 王海霞 / 文 

杨树林村庄的孩子有三怕:一怕老毛胡,二怕蛇,三怕刘疯子。
要是哪个孩子晚上不听话或者闹腾,大人一说“老毛胡来了”,孩子顿时就会变得乖巧、老实。至于老毛胡是个啥玩意儿,长什么样子,谁都没有见过。蛇虽怕,也只有夏季才会有这种担忧。人在怕蛇的时候,蛇也在怕人,哪怕是个孩子。所以,蛇堂而皇之出现在人视线里的概率非常低。
唯有刘疯子的气息,喘息在杨树林的田野、路上、街巷……他的每次出现,裹着杨树林的风,伴随着惊惧。他的脚跺在地上,人心跟着大地一颤一颤的。

供销社维系着杨树林人的生活。院子里摆放的是农药化肥、水缸罐子。进到里边是购买百货的地方,高高的柜台把售货员和买东西的人分割开,商品却把两者连接在了一起。杨树林的人喜欢去供销社,那里人多。买不买东西,都能聊上一会儿,乐呵一阵子。
来生占据了正对门的位置,扯着大嗓门说乡里、县上最近发生的大事情,手势东抓一把,西挠一把,这时得躲着点,人们深怕他忽然抓来大人物砸到谁脑袋上。明知道他好吹牛,也少有人拆穿,大家喜欢享受这种“大新闻”带来的刺激感。杨树林太沉闷了,需要这种家国大事震得揉一揉眼睛,苏醒片刻;售货员生锁乜斜着眼对来生说:“别把牛皮给吹破了。”来生一挺肚子:“你不懂!也就卖卖小百货。”左边是随生媳妇在买红头绳。买花布的等娣,眼睛盯着年轻售货员菊香手里的尺子,用手指着喊起来:“哎哎,别把布拉那么紧,当心给的尺寸不够了。”右边打醋和酱油的人总是说“舀满点、舀满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人间烟火搅合着人情世故,在屋子里流淌。
忽然,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宁静。刘疯子闯进院子,从地上拿起一个砂罐子,狠狠地朝窗户砸去。玻璃哗啦碎了一地,他嘴里不停地喊着:“好人头上没帽子,坏人也没帽子。”还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又一块玻璃落地的声音,人们绕开玻璃,向门口涌去,全然忘记了雪花还在飞扬,纷纷逃离,把恐惧摔在雪地上:有等娣摔倒后印出的身体印儿;有来生跑得急、脚下打滑蹭出的长长一溜;有众人左脚压着右脚的惊慌脚印;随生媳妇在白雪上拖着耀眼的尾巴,红头绳如血管一样,切割着大地……
人们回到家,插上门闩,把平安裹在里边,长吁一口气。把刘疯子插在门外,恐惧也插在门外。家家户户慢慢升腾的炊烟是杨树林安全祥和的旋律,杨树林的街上,只剩下了刘疯子,人们知道,那双发红的眸子,在杨树林四处搜索。

杨树林是有温度的杨树林,杨树林是带着思想的杨树林。他们知道一切都是有定数的,人会活多久,以什么样子活着。疯子就是杨树林定数中的一个。疯子打烂了窗子,割疼了杨树林人的心,但是,他们对疯子有极大的包容,没有人会去和一个疯子计较,只是极力躲开疯子。
刘疯子疯之前,也是杨树林的一个人物。他是村上的会计,是为数不多的有文化的人,个头不高,写得一手好字,方圆形的脸庞透着儒雅和精致。刘会计右手总是习惯性地在中山装的口袋盖上往下捋,捋得衣服板板正正的,一点都不像个农村人,倒像城市里的职工。走到街上,人们总是笑着和刘会计先打招呼,刘会计永远是一副菩萨般的面孔,笑得眉眼弯了一茬又一茬。
他清楚地知道杨树林的一切。庄子上有多少户人家,有多少亩田地,谁家该上交多少公粮,村上还有多少资金等等。他记的账清楚、明了,来找他核对账目的人总是不断,他总是一边算账,一边和村民们搭话,双手不停地掐算着数目。闲聊结束,账目还能一清二楚,这是他最得意的超能力。
杨树林却又有暴风骤雨,风雨来时,杨树林也会东倒西歪。这年底对账,有四毛钱的支出,怎么也不知道用到了哪里。老鼠孔里都想遍了,还是一无所获。四毛钱,刘会计照了四天的账,大冬天头皮上直冒烟。冒烟过后,头发上又结上薄薄的冰。一无进展。村主任和支书说,这么大一件事情,我们是要向乡里汇报的。刘会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件事情在杨树林的夜里,传过东家,传到西家。东家两口子撇嘴了,西家老李头对着煤火捅了又捅,啧啧有声……
月亮也黑了,不出来了!
“会不会是刘会计拿了那四毛钱?”
“刘会计当了这么多年会计,以前从没有出过差错,要是他拿,早搁以前就拿了,还用等到现在。”
“这可说不准,人心难测啊!”
……
没有等到乡里查帐的人来,就在那个夜里,人们听见刘会计家传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砸东西的声音。无法自证清白的刘会计疯了。这四毛钱,压在身上,压在心上,压断了神经。
刘会计成了刘疯子,他是被自己给逼疯的。对不上这四毛钱,刘疯子觉得这是对自己聪明的亵渎和否定。天才和疯子,只是一念之间的抉择,脑细胞一方战胜了一方。
杨树还是杨树,风吹过,像钢鞭扫过,杨树阵阵疼痛。但杨树不说,它不肯将内心的疼,感染给其他的树,它在暴风骤雨中摇摆。
时间长了,人们渐渐忘记了刘会计,人人都知道刘疯子。
刘疯子有时候疯,有时候不疯,就连刘疯子自己也不可预测什么时候会疯,什么时候不疯。他疯的时候,就像个暴露出本性的恶魔。
远远望去,一匹马,载着趾高气扬的刘疯子,也载着恐惧,载着全村最真最傻的人,一路狂奔过来。

看到的人早早地躲到刘疯子的视线之外。行走在大路上的凤儿娘左右瞅瞅,没有可避身的地方,拽着凤儿趴到河渠沟里,一再低声叮嘱:“妮子,千万别出声。”即使凤儿娘不叮嘱,凤儿也是不敢乱动的,头发丝也紧张地拢在一起。“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心脏通通的声音,震碎了沟边的细土面。趴在渠沟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气儿也不敢大出,手指紧紧抠住土,不敢挠不敢动,心跟着马蹄声渐渐收紧,额头和渠底牢牢贴合。
凤儿在心里念叨着,来了,来了……真怕他的马忽然停住脚步。
娘俩尽管已经趴在渠底,却无一物遮盖,冬天的荒野是直白而苍凉的。冬天连冬天也保护不了,哪还顾得上保护这胆小的娘俩。
马蹄把娘俩的呼吸声严严实实地掩盖了。蹄声渐渐远去,两个人也丝毫不敢动,总担心疯子杀个回马枪,直到蹄声消失在耳边,凤儿娘慢慢从渠里探出头,顺着刘疯子离开的方向窥探,确信安全,才拉起凤儿继续往前走。
骄傲的刘疯子顾不上左顾右盼。骄傲的人都这样,顾不上斜眼看左右,只顾去前方牛气!
杨树哗哗作响,把疯子疯了的事情告诉一棵杨树,又传给另一棵杨树,传到杨树林的角角落落,人们听到了疯子的全部声音,大家每次出门都先把头探出来窥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出门,生怕和疯子打了照面。
人们怕他,还总爱讨论他。苍白的生活里,刘疯子成了生活的五香粉。
“疯子是真疯了,他把自己的孩子拿绳子捆了,下到红薯窖里。”
“疯子去他姑姑家了,把人家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人人都怕疯子,唯有他的儿子不怕,即便父亲总是打他,却打不灭他眼神里的倔强,只要知道父亲在哪里发疯,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想把父亲带回家。
杨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刘疯子疯了后又好了,好了后又疯了。疯的时候,人们管他叫刘疯子,不疯的时候,人们还管他叫刘疯子,只是会说上一句,刘疯子这几天不疯了。
不疯的刘疯子,扛起锄头下地,种出了最旺的庄稼!土地能听懂他说的话,庄稼是他最不设防的挚友。他有一双慧眼,能看穿全村的面目,却看不懂人心。
疯子把所有的好脾气留给了不疯的时候,一群孩子在身后追着他,喊着:“刘疯子、刘疯子——”他不理会这帮小孩子,等到他们围在他身边的时候,刘疯子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猛一转身,发出“啊——”的鬼魅尖叫,这帮孩子就四散跑开。刘疯子大声地笑着:“小孩子光瞧热闹,大人可比你热闹。”孩子们再慢慢聚上来,刘疯子像变魔术似的,从衣兜里拿出几颗糖球,伸出手给孩子们。孩子们先是互相看看,想伸手却不敢,刘疯子手往前又伸了一下,“吃吧。”胆大的毛孩儿快速抓起糖球,一溜烟儿似的逃走了。刘疯子的糖比一般的糖还甜。
回到家,毛孩儿的娘来不及打他屁股,掰开他的嘴,用三马勺水,冲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刘疯子用糖球给孩子下毒。
杨树林的人该干啥还干啥,没有人因为刘疯子耽误了农活、影响了生计,唯有刘疯子,时不时地说一句话,诸如“白天干白天的事,晚上不做晚上的事”等,让杨树林的人思索一阵子……
疯了的刘疯子,还是爱往最热闹的供销社去。他和没有疯的人一样,都喜欢出风头。需求是一样一样的。疯,只是一种区别与常人的状态。他看别人,也是疯子。

——  The  End  ——


王海霞    林州市第二实验幼儿园教师。曾在《河南教育》《旗帜》《亿隆文学》《安阳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多篇。作品曾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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