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常拴富丨五奶奶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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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奶奶传奇

□常拴富/文 

我家和五奶奶家在村西的半山坡上，中间隔着一块古老的大石头。

其实，五奶奶家也在一块大石头上，三间茅草房，因形就势筑成了弯弯曲曲的碎石墙，污水从墙下的石缝里渗出，形成老树根一样的渍水痕。木条编织的栅栏门捆绑在木头桩上，清冷、萧瑟，抖落着破败的景象。

我们与五奶奶家不同姓，更不同宗，和睦街坊的由缘，有了五奶奶的称呼，矮胖的老头儿就是五爷爷。

五奶奶的母亲死于月子病，她刚满月就被抱回姥姥家抚养。

姥姥家是村上的大户人家，姥爷教私塾，是村上唯一读过《中庸》《大学》的人，人称张先生。张先生有文化，给外孙女取了一个儒雅的名子——白凤，又称凤儿。

张先生性情倨傲，新中国成立了他还嘴硬，说自己是清家(清朝)人。将死之年，他穿上送老的衣裳，坐在圈椅上，让四个孩子抬着演练了一场大出殡，亲眼目睹了死后的尊严与风光。

五爷名虎根，排行五。十二岁到大户人家放牛，唤作五儿。

五儿猥琐，身材矮小，大头，脖子很粗，脸上稀疏地点缀着浅白麻子。但人勤快、机灵，很讨东家喜爱。

晚上，五儿给先生捶背、挠痒，听先生讲故事。他记性好，先生讲过的《春秋战国》《封神演义》《三国演义》《西游记》都耳熟能详。

白凤抱回姥姥家那年，五儿二十岁。他喜欢凤儿，也很有灵感，凤儿哭闹的时候，五儿一抱，她就眯着眼笑，哭声戛然而止。

凤儿来到张家，像林黛玉进了大观园，姥姥十分疼爱。到了裹脚的年龄，张母把裹脚的事交给了表姐。凤儿又哭又闹，表姐下手不得，张母怜着凤儿，裹脚有始无终，凤儿成了门神脚。

而立之年，虎根用积攒的钱盖了房子，买了二亩薄地，虽然矮小，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

虎根外出，总给凤儿买点东西，一块烧饼，一条手巾，最贵重的是一枚亮闪闪的镯子。

晚上，凤儿到虎根家吃酸枣，听虎根讲姥爷讲过的故事。

凤儿不是大家闺秀，可堪称小家碧玉，人长得水灵，皮肤白皙，高高的个儿，浓眉秀眼。她性格张扬，姥爷称她疯丫头。凤儿一天天长大，门神脚，疯丫头，固然找不到好人家，倔姥爷把她许给了虎根。

凤儿没有哭，没有疯，从下了这门亲事，村人都说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虎根成了董永。激情燃烧的岁月，他在耕耘，他在收获。当麻子脸贴上白凤的时候，当紧紧抱上白凤的时候，他的身子，他的心，就陷入了一个深深的世界。

他给白凤梳头、洗脚，不准白凤做饭洗衣，一个人忙着家里地里的活计，可是他舒坦，他快乐！

几年后，白凤生了一双儿女，儿子取名安兴，女儿取名娇娇。

风侵雨蚀的五爷老了，患上了肺痨，先是咯血，后来呼吸困难，再后来他离开了五奶奶。五奶奶没有哭，条理地安排了五爷的丧事。

八路军来了，五奶奶入了农会，当上了干部，负责妇女放脚、禁止裹脚的工作。妇女动员会上。她把门神脚撂到凳子上，大大咧咧，这脚，是她反对封建礼教的丰碑，镌刻着她的骄傲与自豪。

丁香的脚偷着裹了，五奶奶闯进丁香家，愤怒地扯下了她的裹脚，一把拉上丁香娘上农会去，丁香娘怂了，赶紧认错，此后，村里再没有发生偷着裹脚的事情。

娇娇长大了，活脱脱一幅年青母亲的模样，陈家提亲，她嫁给了村里唯一的中专生。

娇娇的夫郎毕业于焦作煤炭工业学校，分到包头一家煤矿工作。结婚后，矿上给娇娇安排了工作，转了商品粮，成了城里人。

当五奶奶穿上深蓝布衫、浅蓝裤的时候，手上捏一个荷包，逢人便说:“娇娇兑钱来了！”她要到邮局取钱，说话时满脸的骄傲。

一个春节过后，娇娇带五奶奶去了包头，一晃就是半年的时光。

五奶奶回来了，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洁白的衬衫，说话时也少有了家乡浓重的味道。

大石头是连结我们两家的桥梁，平整的台面上是两家集聚、吃饭的地方。

晚饭后，五奶奶依旧穿着洁白的衬衫，深蓝的裤子，手里摇着羽扇，款款登上大石头，先是发糖，而后讲起了包头之行的故事:

她是坐火车去的，那火车，一望二三里，坐在车箱里，漂亮的姑娘倒水、送饭，舒舒坦坦。列车在铁道线上奔驰，窗外蓝天白云，碧绿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心旷神怡。天上的飞鸟，路上的汽车，向后退缩，掠过河流、村庄，抵达包头。

包头是大城市，街道宽阔，汽车在街道上行驶，自行车成排成行。街道两旁高楼林立，有五层、六层，高过村东的山岗。娇娇家住五楼，启窗眺望，可看见街上的车流，远方的烟囱。

包头的煤就是一座座山，汽车拉，火车装，煤山依旧是山的模样。包头有一种布叫的确良，穿在身上嗖嗖地凉爽。还有一种布叫一擞干，洗过之后，一擞就干，根本不用晒晾。

……

我们听得入神，像听《三国》一样壮阔，像听《西游》一样神往。

暮秋时节，西风凋零着落叶，五奶奶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她走得十分安详，享年八十二岁。

五奶奶葬在了她家二亩地的新茔，第二年，坟包上长出一株幸运草，旁边挺立着一株野菊花，一只蝴蝶站在洁白的花朵上，凝视着远方，不停地煽动着五彩的翅膀。

——  The  End  ——

常拴富     文学爱好者，毕业于许昌师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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