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拴富/ 文
小时候，农家的墙上都挂一幅水粉画的老胖子，矮矮的，滚圆的身驱，像弥勒佛，但没有弥勒的年纪，活生生的一个胖孩子。
说老胖子是一路神仙，没人上香烧钱；说不是，又像神像挂在墙上；镇宅吧，没有关公的魁伟，没有钟魁的恶煞。
村上的圈生姓王，家很穷，有二亩坡地，一片山林。他五短身材，圆圆滚滚，绰号“老胖子"或“王胖子”。
圈生是屠夫，一把好手艺，以杀猪宰羊维系一家人的生存。他有一个牛皮袋子，装上一尺多长的钢刀，加上箸条、刮板、吹气的管子，这就是营生的全部家当。
猪按倒在案子上，发疯地嘶叫，“嘛的奶子”！圈生照猪头的穴位猛击一拳，猪的叫声戛然而止。他手持钢刀，在猪脖上蹭两下，一声“嘛的奶子”，刀插入猪的脖子，转动一下拔出来，猪血喷涌，血色变成殷红，猪疲软了，一动不动。看客没有怜悯，东家脸上堆着笑容。
圈生在猪腿上剔一个孔，用箸子在皮下捅上几道，插上管子用力吹气，帮手用木棍敲打猪皮，几口气下来，死猪鼓鼓胀胀。圈生不吹牛，吹猪确实神奇。圈生杀猪——吹劲不小，是方圆几里的歇后语。
一锅烫水烧好，圈生试过水温，猪抬进锅里，圈生把猪刮得白白净净。案子上割下猪头，脖子上裁一圈儿肥肉，不多不少，正好二斤，这二斤围脖肉归圈生。
猪体一分为二，挂到架子上开膛，清洗杂碎。事毕，圈生提上肥肉和东家给的二升小米，满面春风，煞得围观人眼红。
圈生有名声，村上村下十里八里，杀猪、宰羊、解牛、剝驴都请圈生，凭这本事，他养活了一大家人。
来了八路军，闹起土改运动，圈生进了农会，干起了武委会主任。
王武主任分了地，住进了地主家的楼房。翻身得解放，圈生扬眉吐气，趾高气扬，走路的步子迈得飞快。高成分人家见了圈生，一口一个王主任。
富农王有贵是圈生的本家，论辈分是圈生的堂叔。在轰轰烈烈的大运动中，有贵挨了批斗，怨恨圈生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话传进圈生的耳朵，他带上武委会一帮人闯进有贵家，把他按倒在地一顿棒打。有贵的子女跪在地上，一口一个哥哥求圈生高抬贵手。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圈生毫不手软。还是有贵的婆子精明，把一枚银手镯塞进圈生的衣兜里，圈生叫了停，有贵皮开肉绽，将息一个月方能下床走动。
从土改到文革三十年，最钢的是成分，圈生是一条钢汉子，他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四清”运动他是积极分子，文革期间是贫协主任。生产队时期，队长也看圈生的颜色行事。他不干重活，指手划脚，看不上眼的东西，嘴里迸一声“嘛的奶子”，就是一片鸦雀无声。
文革期间，谁该批斗，谁该游街，圈生说了算，他嘴里没有金牙，却是金口玉言。
贫下中农管理学校那阵子，他把只读了四年书的儿子王宝塞进学校当了民办教师。
我和王宝是同事。他教不了高年级，教一年级又不会拼音，拼音读字都是四声或入声。教识字马铃薯，学生问:“老师，什么叫马铃薯？”王宝沉思片刻，给出的答案是:“马铃薯可能是一种药材”。
家长不愿自己的孩子做王宝的学生，又躲不过一年级这道坎，只能认命。
圈生有老胖子的命，女婿当了兵，升任军官。他到过大城市，见过交警，常引以为豪。女婿每月给圈生寄钱，他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圈子一生没病，沒吃过药，还骂吃药人是“傻种"！圈生不傻，不吃药，八十四岁无疾而终。
今天，村上有知道“胖子”的人，或许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圈生。
常拴富 文学爱好者，毕业于许昌师范学校。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