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到鸡鸣,也未听到狗吠,太阳已经从地面跃起来,照在每天照着的地方,光线明亮的耀眼,它为孩子们准备好了一天的快乐。玩耍是孩子们最重要的事情。军子坐在那截土坯墙上,看起伏的麦浪,汗水蒙住眼睛,眼神射在麦芒上;听轰隆的机器声,搅动着麦子的蜕变。麦子的糯香装进了粮仓,麦秆的清香弥漫了村庄,飘进猪圈,飘进孩子们的心中。一座座麦垛立在麦场,绕着村庄。抬头望去,白云镶嵌在蓝天中,慢慢变化中演绎生命。一只只小鸟飞进来,又很快飞出了视线。远处孩子们在麦垛中追逐、奔跑,夹杂或高或低的喊叫声、吵闹声,这声音越来越远。杨树林村里的小孩都在成长。军子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年。时间把长大的孩子推出了童年,再也不能回来。世界越来越安静,风从脸前劈开两半,漾过脸颊,掠过耳朵,呼呼地响着向后奔去。麦垛是快乐的游戏场,孩子们在麦垛间捉迷藏,阳光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军子看到人影一闪,快跑追过去,将要到跟前的时候,放慢脚步,弓着身子向前探去,看看能否寻得伙伴的身影。小伙伴已经绕过一个麦垛跑向更远的地方了。军子走到同伴身边,在耳朵边嘀咕几句,两人只好兵分两路,一个人从左、一个人向右,向伙伴包抄过去,一会儿,哈哈的笑声穿过麦垛,冲向天空。能够和同伴一起在玩耍中,是童年快乐的开始。跑累了,蹲到麦垛旁边,从麦垛上掏洞,撕扯下来的麦秸扔到身后,仿佛扔掉的是烦恼,眼前只有期待。有时候一个人掏一个,有时候几个人掏一个;今天掏一个,明天掏一个;洞有大有小,大的可容纳三四个孩子,小的只能容纳一个;洞与洞之间打通了,麦垛成了洞屋,孩子们钻进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洞屋中,此时,麦秸和头发、衣服早已纠缠不清。父母的声音喊不回一颗贪玩的心,只好任由孩子们在麦垛里疯狂。当最后一抹夕阳抽走了杨树林的喧闹,星星碎银般甩落在天空。劳累了一天的大人,集中在各条街巷的饭市上,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将上衣向上卷起来,还有的将脚踩在鞋上,将吃过饭的碗搁在坐着的石头上,手里扇着扇子,唾沫喷溅中释放完一天的劳累,才发现孩子玩耍还没有归来,起身习惯性地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顺着麦垛寻去,从垛洞里叫醒睡得正香的孩子。那个雨后的麦垛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蜻蜓原来躲在哪,一下子全涌出来了。蜻蜓往前飞一会儿,然后稳稳当当地停在空中,忽然间像悟透了什么,向前疾飞。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掉头而去。飞累了,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继续飞。军子和伙伴们会怕一条乱叫的狗,畏惧一条安静爬行的蛇,却没有一个人害怕弥散在空中的蜻蜓。他们喜欢追着蜻蜓跑,还把蜻蜓当作猎物,寻求捕获的快乐。从麦场上寻得一棵圪针树,一只胳膊举不起来,便双手握住,左右抡几下,上下晃一晃,为的是让蜻蜓在飞行中猝不及防,撞到圪针上。蜻蜓似乎在空气流动中感受到了威胁,不断向高处飞去。他们冲到麦垛上,用足力气甩开圪针树,蜻蜓在和圪针的碰撞中被扎中。运气好的话,一棵圪针树会捕获三到五只蜻蜓,也许更多。孩子们兴奋地数着捉到了几只蜻蜓,军子大声呼喊:“你们捉到了几只?我捉到了四只。”呼喊不是询问,是胜利的炫耀。如果小伙伴比他的多,立马就会回应,要是没有,这呼喊就消散在空中。得不到回应,便也作罢,开始欣赏战利品。圪针穿过蜻蜓的身体或者翅膀,孩子的食指和拇指渐渐靠拢,将蜻蜓轻轻夹在指间,小心地从圪针上提起来。旺财家二旦儿指头粗,取下蜻蜓的时候,竟将蜻蜓捏死了,下次拿取就更加小心了。孩子们圪蹴着聚在一起,观察、比较一只只蜻蜓。有的黄黑相间,有的蓝黑相间,还有的通身蓝绿色或者红色,两只彩色的大眼睛像小玻璃球圆圆地凸出来,透明的翅膀中有着纹络,细长的身体一上一下动着。“莫不是圪针扎疼了它?”军子的心一颤,站起来,张开手掌,把蜻蜓放到手心,蜻蜓并没有飞走,军子轻轻捏起翅膀,向空中一抛,失重的蜻蜓向下一下,很快向上飞走了。忽然一个孩子大叫起来:“快看,天上。”彩虹装饰了孩子的童年,孩子们更加兴奋起来,在麦垛上跳跃起来,接着冲下麦垛向着彩虹跑去,魂魄跟着风,飘向彩虹的尽头。杨树林的人喜欢把麦垛和柿树堆在一起,柿树和柿树挽着手,麦垛和麦垛并着肩,壮实了孩子爬树的胆子。柿树宽大的手掌托住了炙热的阳光,给了孩子们一片阴凉。孩子们爬到柿树上写作业、帮父母搓麻绳,更多的时间属于玩乐。孩子们手脚并用,攀附在树枝上追赶,你上我就跟着上,你下我就顺着出溜,你沿着树枝往前走,我就毫不留情地把你逼到树枝尽头。蔓延的树枝越来越细,在人的重力作用下,人和树枝上下一颤一颤。没有办法前进了,孩子纵身一跃,跳到麦垛里,后边的孩子跟着跳下去,在麦垛中继续追赶……童年从未曾离去,跟着人生经历的每一段岁月,当心胸打开的时候,童年在生命里活蹦乱跳……远处的声音更大了,军子从那截土墙,走向麦垛,爬到最高的那个,伸开双臂,仰起头,使劲儿呼吸。童年的阳光,童年的空气,童年的呼喊,都消失了,麦垛永远在阳光下,它是每个人心中的童年。——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