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短小说】常万朝 | 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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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万朝/ 文

王二嫂领养了一只母鸡，起名叫阿白。第二年阿白孵出了十几只小鸡，小鸡们每天跟着母亲远足村外觅食游玩，晚上回来就蜷缩在母亲的翅膀下睡觉，幸福极了。

小鸡们成年后，王二嫂把不会下蛋的公鸡卖掉了，剩下阿强、阿执、阿弱、阿足、阿懒、阿聪和阿勤七只小母鸡。王二嫂看着即将下蛋的小母鸡们，心里美滋滋的，亲切地称她们是七仙女。

养鸡经验丰富的张大娘来串门时告诉王二嫂鸡不能散养，散养的鸡产蛋量不高，而且很容易撂蛋。王二嫂听取了前辈的宝贵经验，当天就在南墙根儿建了一座豪华的鸡房，说是鸡房，其实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简直是鸡别墅。鸡房的墙是用铁丝网围成的，上面覆盖了石棉瓦。鸡房内搭建了雄伟的宿舍和敞亮的产房，旁边是宽阔的操场和餐厅，操场中央还设计了几根单杠，供鸡们闲暇时登高望远或者在阳光下打盹小憩。

第二天，张大娘来参观新建的鸡房。张大娘看到建造恢弘的鸡房后气得直跺脚，用拐棍戳着铁丝网喊：快拆了，快拆了！有经验的张大娘再次向王二嫂传授了养鸡秘笈，说是鸡房大了，鸡的活动量就大了，鸡的活动量大了，能量就消耗得多了，能量消耗得多了，鸡就吃得多了，而产蛋量不增反减。

张大娘的一番数落使王二嫂茅塞顿开。王二嫂随即就把鸡房缩小了一多半，宿舍缩小得只能容下八只鸡并排睡觉，连翻身的空间都没有了，还直接取消了操场、健身器材和可以开派对的餐厅。两个大大的不锈钢餐盆也换成了一个小破脸盆，唯独没改变的是鸡的产房，依然保持原来的数量。鸡们的自由与快乐受到了限制，在无奈中进行着单调的吃饭、睡觉、下蛋三部曲。

民以食为天，先看看鸡们的一日三餐吧！每到饭点儿，鸡们就伸直了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二嫂来的方向，还有几只没出息的鸡把脑袋从铁丝网的窟窿里使劲伸出来，咯咯地朝王二嫂叫个不停。王二嫂端了一只盛有半碗麸皮的破碗，顺手从恶水桶里舀了些汤水，边走边用一根木棍搅拌着。王二嫂打开鸡房的门，还没等把鸡食倒进破脸盆里，鸡们就竞相跳跃起来抢着啄食，当鸡食倒进破脸盆后，八只鸡同时扑进一个小脸盆，悲壮激烈的抢食就白热化了。鸡们忘却了中华民族千年来谦让的美德，也全然不顾及母女和姐妹的血缘深情。身材高大的阿强在抢食之余，用眼睛狠狠地瞪了一下阿弱，阿弱怯怯而不舍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阿执一向争强好胜，便毫不客气地抢到了最前排，阿白用尖硬的嘴巴闪电般地啄了一下阿执，这一嘴正啄在阿执的右脑上，顿时头破血流，还差点儿啄瞎眼睛。阿执用翅膀扒拉了一下受伤的脑袋，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洁白的羽毛，但还是忍住剧痛继续抢食了。三分钟后美餐被抢光了，鸡们哄抢的速度和力度不亚于林州人哄抢大锅饭。等到大伙儿都散去了，抢食能力较差的阿弱和阿足才开始了自由觅食，她俩围着脸盆转了好几圈，把破脸盆啄舔得干干净净得像洗过一样，她俩还把脸盆周围的垃圾翻腾了好几遍才罢休了。

吃饱了就该睡觉了。睡觉对于阿弱和阿足来说算不得享受，因为她俩身材娇小、性格懦弱、反应迟钝，常被强者赶出宿舍。尤其是阿弱，每次吃过晚饭就第一个回宿舍抢占床铺，但最终没有在宿舍睡过一觉，鸡们总是借口宿舍狭小而把阿弱赶出来。寒冷的冬夜对阿弱来说非常漫长，阿弱独自待在露天的产房，把头缩进了翅膀里，忍受着酷寒和孤独，有时还被铁丝网外飞进来的雪花埋没。时间长了，瘦小的阿弱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走起路来两腿一瘸一瘸的，行动多有不便。傍晚，王二嫂早早地把鸡们的宿舍门关上了，却没有顾及流浪在外的阿弱。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阿弱在声声惨叫中被黄鼠狼带走了。第二天，王二嫂才发现墙角的铁丝网上烂了一个洞。其实，鸡们早就发现了这个足以钻出去的大洞，但没有一只鸡想过要钻出去，她们都不想过食不果腹，甚至有可能饿死街头的生活。

下蛋是鸡的唯一价值。王二嫂把阿白卖到饭店了，因为阿白年龄大了，不再下蛋了。阿懒好吃懒做，每三天才下一枚蛋，有时好几天也不下一枚蛋，王二嫂觉得阿懒光吃不下蛋，太不合算，也卖到饭店了。最能下蛋的是阿勤，她每天都会下一枚蛋，阿勤常以此自豪，每次下完蛋都会跳上宿舍房顶，扯着嗓门炫耀好长时间，王二嫂听到“哥大，哥大，哥哥的大”的叫声后，就眉飞色舞地奖给她几粒玉米籽。然而，好景不长，阿勤激起了众鸡的嫉妒，私下里一起欺负阿勤。鸡们先是疏远阿勤，后来经常在黑暗的宿舍里群殴阿勤。阿勤渐渐地很少言语了，最终阿勤不吃不喝抑郁而死了。一向默默无闻的阿足，每天下一枚蛋，因为自己笨嘴拙舌，也不会溜须拍马，所以从未得到王二嫂的奖赏，但也从没有怨恨过谁。

现在，鸡房里只有四个姐妹了，她们不但没有空落落的感觉，反而感觉生活比以前幸福了，因为鸡房的空间相对大了，再也不用猛烈地抢美食和床铺了。

幸福的日子还没三天，王二嫂看着诺大的鸡房只有四只鸡在咯咯地叫，叫得王二嫂心慌。王二嫂果断地再一次缩小了鸡房。宿舍和产房都减半了，小脸盆换成了小破碗。

王二嫂为了能够提高产蛋量，准备科学养鸡，于是托关系参加了一个养鸡专家高峰论坛。专家建议往宿舍顶部挂一盏长明灯，说是养鸡如同养花，都需要光合作用，光照时间长了，产蛋量就上来了。此后，王二嫂每天都会按时吹睡觉哨和起床哨，不能按时起床的将被罚站一天。四只鸡再也无法睡到自然醒了，患有神经衰弱症的阿执常常整夜不眠。半年来，长明灯白白花费了王二嫂一百多块钱的电费，哨子也用坏了两三个，产蛋量不但没有任何提高，反而降低了。

备受打击的王二嫂为了激发鸡们产蛋的热情，去拜访了鸡事局的职评科长，也就是她的远房表哥，名叫管有效。科长管有效根据实情给表妹拟定了一个科学规范的考评制度。考评制度规定：年产蛋超过一百八十枚的评为鸡皇后，上鸡事局红榜，颁发两朵小红花，享受吃食白面的待遇；年产蛋超过一百二十枚的评为鸡贵妃，上鸡事局黄榜，颁发一朵小红花，享受吃食玉米的待遇；年产蛋超过九十枚的评为鸡丫鬟，上鸡事局黑榜，不颁发小红花，享受吃食麸皮待遇；年产蛋少于九十枚的，直接卖到饭店。王二嫂给每只鸡都下达了红头文件，还用毛笔把制度写到了大红纸上，贴到了鸡房里显眼的南墙上。

王二嫂制定的考评制度还真是有效，不仅给予了鸡精神荣誉，还给予了鸡物质享受。从此，鸡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阿足因为每天下一枚蛋，很快就被评为了鸡皇后，脖子上挂了两朵耀眼的小红花，胸前还别着亮闪闪的红牌牌，一日三餐吃上了白面馒头，偶尔还能得到一个肉包子。阿足自从评为鸡皇后，觉得自己达到了鸡生巅峰，失去了进取心，就不再努力下蛋了。眼看第二个考评期仅仅还有半年，阿执虽然长期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又因缺乏运动而体质很差，但一心想评为鸡皇后，实现鸡生价值，所以拼命地努力多下蛋，甚至偷吃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催产素。两个月后阿执累得奄奄一息了，恍惚中，王二嫂亲自把两朵小红花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亮闪闪的红牌牌也别上了胸前……三天之后，王二嫂发现了产房里死僵硬的阿执，阿执屁眼里还噙着一枚即将下出来的蛋。王二嫂使劲抠出了那枚蛋，捏着鼻子把尸体扔到了东河沟。

笼子里只剩下了阿足、阿强和阿聪三姐妹了。阿足早就参透了政策，虽不再努力多下蛋了，但把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因为红头文件上没有写下蛋不够就降级的条款。因强取豪夺而体质较为健康的阿强，偶尔去抢姐妹们一枚蛋，很快评成了鸡贵妃，脖子上挂了一朵让人羡慕的小红花，胸前还别着一枚黄牌牌，每天玉米籽管饱。阿强心里想，当一只普通的鸡就行了，虽说比上不足吧，但也比下有余。一向能下蛋的阿聪好像看透了鸡生，不再多下蛋了，保证年产量九十枚不被卖到饭店就行了，甘愿当鸡丫鬟吃食麸皮度日，没小红花就没吧，黑牌就黑牌吧，多活几年才是王道啊！

诺大的鸡房里，三只老母鸡在宿舍屋顶上躺得平展展的，和煦的春光笼罩着她们，就差左手扒拉手机，右手嗑瓜子了。看着她们悠闲的日子，王二嫂心慌了很，鸡们好像在嘲笑自己的无能，真是煎熬王二嫂，于是便没有心思再养这三只鸡了。

第二天，王二嫂把三只鸡都卖到了饭店，鸡房也拆除了，所有的折腾都折腾在了王二嫂心上。

——  The  End  ——

常万朝  芝兰园签约作者，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安阳市摄影家协会会员，林州市书法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多篇文学作品发表在《中国家庭教育报》《安阳晚报》《红旗渠》报、芝兰园等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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