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短小说】常拴富 | 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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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  子

□ 常拴富 / 文

静下心来，脑子里会跳出一个清晰的梅子。

走出我家的门廊，最短的距离就是梅子家的木栅门和压着黄石板的土坯墙。

我们两家不同姓，也勾连不出什么亲戚关系。母亲厚道，梅子娘敞亮，两人粘糊在一起，像亲姐妹，又像撕扯不开的妯娌。两家人套得很近乎，梅子喊我母亲大娘，叫我哥哥，我们称梅子娘婶子。

梅子圆脸，汪汪的大眼，五官匀称，白白净净，水灵得像出水的芙蓉。

母亲心灵手巧，做一手好针线，梅子小时候穿的虎头鞋，戴的红兜肚都是母亲做的，很别致，也很漂亮。

我长梅子一岁，八岁那年我到邻村的庙里上学，梅子跟了去，老师觉得梅子可爱，问她识几个数，她一口气数到一百，老师很惊喜，收她做了学生，我们成了同学。

梅子聪明，每次考试都是满分。二年级她当上了班长，三年级当上了少先队大队长。她像星星一样闪光，像海水一样蓝得响亮。

梅子是老师的教学助手，检查同学的作业，领读课文，样样都做得很有声色。她领我们唱歌的时候，大家格外振奋，唱得很有精神。她很有号召力，班级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学校的流动红旗总是挂在我们教室的门口。

高小毕业那样，梅子爹到县医院做了手术，两次住院治疗无效去世。父亲的死破碎了梅子的升学梦，辍学后的梅子和母亲一起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庭。

家穷，梅子的哥哥二十五岁还没有娶亲，在当时的山区农村已是大龄未婚，哥哥的婚事成了娘的心事，她面容憔悴，精神沉迷，梅子清楚地看在眼里。

村头的东南角住着几户刘姓人家，一个叫玉龙的孩子，灌一头黄水疮，痒得钻心的时候用手去挠，黄水渗出，结成疮痂，这是生秃。生秃可以传染，玩伴中也有几个生起秃来。有人诙谐地把秃头叫电光，称村东南角是电厂，玉龙就是厂长。到十几岁，玉龙的黄水疮治愈，留下了一头癞疮疤。细软的黄头发在癞疮疤的夹缝里疏疏落落，艰难地生存。玉龙十分珍惜它们的存在，精心打理，让一根根毛发去掩饰褐红色的秃斑，风来了，头发荡起来，裸出的疤痕斑驳陆离，一片狼藉。玉龙二十七岁，有一个妹妹，父母很早就张罗着给他换一门儿亲事。

深冬的夜晚，梅子娘坐在炕沿上叹气。梅子发话了：“娘，让我嫁给玉龙吧，给哥换亲。”娘摇摇头。梅子说：“玉龙人勤恳，头上有点疤痕不影响生产劳动，我愿意。”娘扑过去，紧紧抱着梅子，一句话也没有，只有流淌的眼泪。

我喜欢梅子，她出嫁的前一天，买了一块方巾，一张油画，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低下了头。我站立片刻，走了，一句话没说。

我愤怒、怜悯，这荒诞，天理难容！怨恨不该有这么一个玉龙，或许他根本就不该有一个妹子。

梅子嫁给了大自己五岁的玉龙，结了两门婚事，成全了两个家庭。村里人有不同的议论，有惋惜，也有赞美的声音。

玉龙深深地爱着梅子，常常夜里笑醒。玉龙以温顺调理着家里的日子，梅子以勤俭操持着家庭的生活。几年后，他们有了儿子亮亮。亮亮传承了母亲的基因，长得帅气而又聪明，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天有不测风云，亮亮读高一那年，父亲肺痨死去。梅子种地、养猪、上山刨药，给人打工，供儿子考上了大学。亮亮读完研究生，招聘到上海一家房地产公司，两年后与董事长的女儿恋爱结婚。

梅子去了上海，开始了新的生活。

亮亮从职员做到财务总监，升任公司经理，事业做得风声水起。

清明节回老家祭祖，门口碰上了梅子。她身着玫瑰色的毛呢风衣，戴着白金项链，羊脂玉镯，头发卷曲，皮肤白皙，青春靓丽，根本看不出七十多岁的年纪。

见面后，梅子很兴奋，她把脸转了一下对媳妇说：“这是你老舅，资助过亮亮上学，人很好。”媳妇颌首，叫了一声“老舅”，向我问好。媳妇夸耀梅子，说妈咪豁达、明理，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带出了一个好孙子，深受家里人的敬重。

梅子说，以前在家里照顾孙子，加上三年疫情，很长时间没有回来。去年孙子上了大学，疫情放开，孩子们要回来给他爸上坟，我也回来看看哥嫂。

午饭后，我们准备返程，梅子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皮箱，说是给我买了一件新款式的毛衣，穿上会显得年轻。

我没有推却，知道这是梅子的一片真诚。

——  The  End  ——

常拴富   文学爱好者，毕业于许昌师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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