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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 胡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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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记忆

我是从胡同里走出来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出生在华北平原极普通的一个村庄,极普通的一条胡同。

那是一条南北胡同,宽两米有余,深约五十米,出口在南端,住着七户人家。胡同最里头,东户是医生张和平家,西户住着王福全老两口,王福全南邻是桂婶家。我家在桂婶家南面。紧邻我家的是我的大祖父家。胡同口西住着的是当时支书一家,胡同口东住着的是杨春喜家。他们两家大门朝着大街。

医生张和平是胡同里威望最高的,他开的门诊为大半个村子里人们提供着医疗服务。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上医院看病,紧巴巴的日子,谁也挥霍不起。因此,胡同便热闹起来,每天走进胡同看病的叔叔大伯、婶子奶奶们,常把胡同踢得脆响。坐在家门口歪脖子老槐树下的祖母抱着我高一声低一声地打着招呼:“又怎么了,花儿她娘?”“他二伯,腰疼病又犯了?”四岁那年,大弟出生,我就挣脱祖母怀抱,加入了胡同里小伙伴们组成的“胡同军”。

张医生的二儿子叫志军,年长几岁,是我们的“头领”。他带领我们搅得胡同不得安宁。张志军的母亲养了一群鸡,每天“咕咕咕”地满胡同找食吃。张志军让我们摆开阵势捉公鸡,公鸡扑腾着翅膀扬起了一胡同飞尘。他把逮住的公鸡,用绳子拴住脚,藏在别处无人住的空院子里。他要等买鸡的人来换成票子,答应给我们买糖果吃。他的母亲喂鸡时数来数去总少一只,就东家找,西家问,甚至放出话来:“让我知道是谁抱走了我的鸡,让你不得好活。”我常偷偷扒在他家门口,想进去告诉他的母亲。可始终没有勇气,害怕我们的“头领”张志军因此受到惩罚。不过张志军的公鸡最终也没有卖出去,让他的母亲找到了。我们就嚷着造反,再吃不上糖果,不让他当我们的“头领”。终于有一天,张志军挥着手臂就像竖起的进军旗帜,招呼我们冲向卖货郎。他得意地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两元纸币,换来了甜甜的糖果。第二天他却一瘸一拐地出现在胡同里,我们才知道为了兑现我们的糖果,他偷偷拿走了母亲藏在衣柜里的零用钱。就这样,张志军一直做着我们的“头领”,带领我们在这条窄窄的胡同里疯长。

胡同里的大门都是敞开的,我们最喜欢去王福全爷爷家。他家的院子正中央有棵很高很大的椿树,夏天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个院子。王奶奶是个非常勤快的人,院子里、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不见一件闲杂碎乱。王奶奶最喜小孩子,可他们一生却无儿无女。她总是迈着三寸小脚,在栅栏门边伸长脖颈,唤疯跑在胡同里的我们。她家树下的石桌上似乎永远有吃不完的东西。那时,我家一日三餐都是玉米糊糊、菜叶豆子粥,算得上奢侈的就是母亲晒的红薯干。王奶奶一边给我们分好吃的,一边给我们讲她的故事——故事里有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兄弟姐妹,有美丽的仙子、善良的王子……她的故事,也同她桌上的食物一样,永远讲不完。大家常常更多关注的是她的食物,吃饱了不等故事讲完就撒开脚丫子跑向胡同。而我常常恋着她的故事,忘记了她分给我的东西。王奶奶曾有过三个孩子,一个生下来就夭折了;一个养到两岁得了一种怪病,对门的张医生都束手无策,最后没能活下来;还有一个溺水了。当然这不是王奶奶讲给我的,是我稍大些时从母亲那里问来的。王奶奶一生很凄苦,喜欢孩子却没有留住一个孩子。可王奶奶从不凄苦地活。她把小院整理得干净,把自己收拾得精致,而且讲给我们的都是快乐的能溢出蜜的故事。

我们在胡同里跑倦的时候,就会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桂婶的小书屋。桂婶有个女儿叫荷花,儿子叫顺子。荷花大我两岁,梳着两条齐腰的大辫子。他的弟弟还小,咿咿呀呀拉着桂婶的手晃晃悠悠走路。我们很少见荷花的父亲,他总是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听说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工作,他不用扛着锄头下地,穿着很整洁的蓝色衣服,具体是干什么的,我那时并不晓得,只知道他回来时总会带些黑白画册给荷花。我们羡慕极了荷花,总想着她的画册,还没上学的我,尽管一字不识,却喜欢画册里画的各种各样的小人,喜欢听大点儿的孩子断断续续读出的文字。桂婶似乎猜着了我们的心思,将西屋的一间杂物间腾出来,放了一张大大的方木桌,把荷花的画册全摆了上去。杂物间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小书屋,成了我们玩累了的好去处。我们浑身汗津津地跑进小书屋,围在方木桌周围,翻看那些不知在脑海中导演了多少遍的小画册。重情重义的刘备、足智多谋的诸葛亮、会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小英雄王二小……这些人物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让我们的思想变得丰盈。有时候,我们会照着画册里的人表演画册里的故事。我总想演一次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可总被张志军抢了去,最终一次也没演成。就这样,荷花的画册伴着我们在胡同里成长着。

我不知道奶奶为何不让我和南院的大祖父说话,也不许我吃他给的东西。大概我家祖上很拮据,只有一块宅基地。到大祖父和祖父这一辈只能从中间垒个院墙一分为二,我家的房子坐北朝南,有五间。大祖父家的房子是三间西屋,因此我家的院子很窄。土砌的院墙并不高,我踩着小竹椅就能趴在墙沿上望见另一个院子。大祖父一生没有娶上女人,可能太过贫穷的缘故吧?他从外面回来,常坐在院子里冲我招手,然后做着各种鬼脸。我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否则让祖母发现,连观望也会被剥夺的。有时大祖父会塞一块糖给我,让我悄悄收起来。大祖父的生活很简单,简单的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他家的灶台,总冒不出袅袅的烟,我多次想跑过去帮他把柴火多塞些到灶台里,让他家房顶上空的炊烟浓烈些,散成一幅水墨画。

我家院子虽小,可最值得我骄傲的,是我可以在屋里的白墙壁上拿着铅笔头涂鸦。父亲从不呵斥我弄脏了房子,也不许母亲管教我。因此几个会涂鸦的小伙伴能在我家尽情挥墨。梳着高高发髻穿着长裙的仙女、开着野花的山坡、鱼儿腾跃的海浪……挤满了屋子里的每面墙壁。也真亏了父亲的容忍。支书家的凤姐说,她只在自家墙上画了一朵花,竟被狠狠揍了一顿,以后再也不敢乱涂了。我们画了仙女,大夏天也要翻出母亲的长围巾,披在肩和双臂上,变成长长的水袖,在土炕上转来转去,想变成仙女。

王爷爷和王奶奶在我们还没听够故事的时候,先后离开了人世。王奶奶出殡那天,我缩在门口的槐树后,看着大人们抬着棺木走出胡同,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直面死亡。父亲安慰我,王奶奶走得很安详,她是想着我们走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我们在胡同里渐渐长大。

张志军第一个长大了,他的父亲想让他子承父业,学医治病救人。可是张志军不乐意,他想穿军装,硬是要去当兵。他的父亲最终拗不过,他十八岁那年去了部队,走出了胡同。听说他在部队也要当“头领”,不怕吃苦,不怕累,练就了一身硬功夫。在部队工作了十几年,前几年转业分配到了市公安局。

桂婶家的荷花,书读到了高三,因几分之差没能考上大学,被书香浸大的荷花出落的如荷花一样娇艳,怀揣着一份文学梦嫁给了一个教书先生。轿子把她从胡同里抬了出去,抬出去的还有她的文学梦。

我揣着梦想,在父亲的目送中,也背着行囊,离开了胡同,走进了一所能让我跃出农门的大学。

人们都奔着自己的希望而去,胡同里的人陆陆续续搬出了胡同,有的在宽阔的街道边安家落户,有的去了令人向往的城市。

我的祖父、祖母一直守着胡同,守着门口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是最后离开胡同的人。

胡同从此也就寂静下来。

作者简介

杨俊玲,河北临漳人,文学学士,就职于县考研室,从事语文教学研究工作,爱好文学、绘画,多篇作品在《河北日报》《燕赵都市报》《邯郸日报》《邯郸晚报》《邯郸教研》《邺风》等报刊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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