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大白

【原创首发】作者 | 智愚

在豫北的太行山区，有一个叫槐树庄的村子。在村子的中央有一棵参天古槐。据传明代山西洪洞大槐树下移民时，一群山西流民辗转来到此地，看到了这棵大槐树，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他们就在此安了家，村庄因此得名。

村庄以老槐树为中心逐渐向外延伸，经过几百年的繁衍生息，槐树庄已形成了一个有近千人的村庄。老槐树已成为全村人的精神图腾。

紧邻老槐树北边有一座占地近一亩的四合院，是汉奸地主家的，后来汉奸被镇压了，其一家老小不知所踪，村里就把这个四合院分给了民兵营长家。营长在打鬼子时立过功负过伤，是有功之臣。

营长住进去四合院不到一年，媳妇就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取名大白。

解放初期大白的两个姑姑出嫁了，一个远嫁到了山西，一个嫁在了本县。后来他爷爷也去世了。在大白八岁时他爹得了肺病死了。偌大的四合院只剩下了大白母子孤儿寡母两个人。

大白他娘感到诧异，难道家要败了？她就在夜深人静没人时偷偷去给老槐树烧香磕头，祈求槐树爷保佑家里平安。可老槐树下是全村人集聚的中心，经常有人，很不方便。大白娘就做了个位牌把槐树爷请到了家西屋里，每天都烧香磕头敬奉。

不知是谁传出去了，说大白他娘是槐树爷附身，会瞧小孩。一开始人们还不太相信，有人说，还真灵验，孩子头疼脑热、夜啼等病大白娘一看就好了，人们慢慢就信了。

不断就有人找上门给孩子看病，拿一盒饼干或一个白面小花糕放到槐树爷的位牌前，大人和小孩都跪下磕头。大白娘烧上几张黄表纸点上三炷香，口里念念有词，之后左手拿着折叠成三角袋状的黄表纸在屋子里转圈，右手往里面赶仙药，在纸里真的会出现一些沙尘般的仙药。把仙药让小孩一口吞进嘴里，然后摸摸小孩的头，提提耳朵，拍打几下身体，看病程序就结束了。供奉槐树爷的食品就留下了，自然成了大白的口中餐。

大白不听娘的话，不但在家偷偷吃花糕，上学时还把花糕装进书包里，故意显摆当着同学的面吃，很是张扬。他勾起了同学们的馋虫，同学们都曾在家向大人讨要白馍馍吃，大都是白馍馍没吃上，却遭到一阵斥责。打磨的大人很了，就会挨上几巴掌。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同学们对他很是嫉恨。

大白在白面花糕的滋养下，初中毕业时已长大成人了，到生产队上工了。他娘寡妇熬儿提心吊胆的心才稍稍安神了些。

一天傍晚，好好的大白突然难受得厉害，让娘给他求仙药吃，他娘立即准备供品要给宝贝儿求仙药。正当她在家烧香点纸搞得烟雾缭绕时，大白去大队揭发了娘，找来了干部把娘抓了个现行，把供品和香箔捆起来给娘挂在脖子上，让她游街示众，给群众讲自己搞封建迷信犯错误了。

大白娘伤了心，再也不瞧小孩了，大白吃供品小花糕的好时光自然也到头了。

大白的笑话传到了公社，公社正在抓破四旧立四新的典型，就把大白树成了觉悟高、大义灭亲的好典型。大白成了名人，十里八村都知道槐树庄有个大白的半片子。

大白在生产队上了一年工，吃惯白面小花糕的嘴觉得太苦了，天天胡思乱想，终于他有了主意。

大白生病了，整天躺在家里不去上工，只要娘在家他就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肚疼地折腾。开始，大白娘没理会他，以为他逃懒在装病。

后来夜里大白经常喊娘，说听到了恐怖的声音。大白娘在夜深人静时也真的听见过院子里有动静，就相信了。她每天夜里都烧香磕头求槐树爷保佑。

当大白说看到了鬼怪，想要他的命时，她彻底崩溃了，她害怕大白这根独苗有什么闪失，决定搬回自己家过去的草房住。和大白商量，大白说行，可房子闲了，别让大队收回了，不如卖了。大白娘好犹豫，这可是丈夫打鬼子立功才分配来的好房子，卖房子是败家子的行径。可大白坚持他再也不在这里住了，他害怕鬼怪，大白娘没办法只好这样。

房子800元卖给了邻居，邻居帮大白简单修缮了两间草房，大白家搬了进去。大白安顿好老娘后就带着卖房子的钱上山西投奔姑姑了。

大白一走五年，回来时已23岁了，他穿着中山装口袋里挎着钢笔，一副干部的模样。别人问他在外面干什么工作，他有时说在工厂，有时说在供销社，前言不照后语。人们知道他是个瞎话篓，也不再问他。都不理他了，他就憋不住会主动在人前喷，说在外面吃过什么，见过什么。甚至还故做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时髦的钱夹，取出一张漂亮姑娘的照片，在人眼前一晃，说是女朋友，弄得人不知他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大白回来后，也不再出去了，因为他没钱了，卖房子的钱已在山西糟蹋完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又在生产队上工。虽然他干活溜溜逛逛，人们可怜他娘，也念记他爹立过功，也照样给他家分粮分菜，和其他社员一样对待，大白家还算能生活下去。

大白早到了找媳妇的年龄，可就他这个德行，谁家姑娘会看上他，大白娘快愁死了。给他介绍了个寡妇他还不愿意，他说还要等女朋友。

大白娘死的那年，大白已三十岁出头了，他说的女朋友也从没人见过。他还是光棍一条，大白成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饥的人。

大白也不是坏人，再穷他也不偷不抢。人也和气，小孩们大白、大白地叫他，他也不恼，乐呵呵地和孩子们说笑。说他会分清楚飞着的蚊子是公是母，夜里他会骑着稻草去太原飞个来回等一些稀里古怪的话。有时甚至会拿出一个糖球给小孩吃。孩子们喜欢和他玩。

他去邻居家串门，遇到人家吃饭，人们可怜他让他吃，他从不吃，他会转身就走，哼着小曲回家烧柴做饭。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大白去了当地集镇，给表弟的工厂看门打杂。虽然工资不高，可够他一个人花了。有时回家他也会改善生活，每当吃肉菜大米饭时，他会到人最多的老槐树下去吃，故意把几片肉摆在最上面。一直不吃，等饭菜吃完时最后才吃肉。

后来大白家的茅草房彻底倒塌了，他没了地方住，就长期生活在厂子里，一般没事也就不回村里了。

每逢当地集镇物资交流会，大白总会出现在槐树庄村民的眼前，他穿戴整齐，三七分头也染得黑亮。大白会热情地和老乡说一会儿话，递上一支烟。大白不抽烟，可每逢赶会他的口袋里总会装一盒好香烟，说是别人送的。

过了几年，槐树庄的人去赶会再也不见大白了，一打听大白患了腿疾走不动了，不过还不误给厂子看门。

在那个最寒冷的冬天，大白死了，是煤气中毒。他大概活了60来岁。

智愚本名杨志宇，业余文学爱好者，红旗渠管理处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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